吃夜宵的地兒是關時挑的,程舒晚雖然來大荷這片有兩周了,但平日隻熟悉紅楓小區到網咖、超市和公園那片的幾條路,紅楓小區背面那條紮堆的燒烤攤和大排檔的街道,她還是第一次來。
天黑之後的街頭是白天所見不到的另一番光景,人聲鍋聲此起彼伏,拌了煙氣的鮮香像是勾人的繩索,拽得人走不動道,稍不注意就要迷失在人聲鼎沸的喧嚣之中。
關時目的堅定,帶着程舒晚穿過熱鬧的街道拐進巷子裡,脫離了主要的主街之後這裡頭就安靜許多,兩邊是小館子和小賣部、奶茶店之類,關時走到某處停下來,牆邊有塊不起眼的招牌“張記燒烤”,旁邊是同樣不起眼的店門。
程舒晚:“這兒?”
“嗯,”關時往店門裡走,“我妹很喜歡這家,店小,但味道很好。”
程舒晚沒什麼所謂,擡腳跟了進去。
張記燒烤裡隻有幾張桌子,都坐滿了客人,有些擁擠,但很幹淨。關時朝通向後廚的門喊了一聲:“張姨!”
不多時,一個面龐圓潤的阿姨掀開簾子探出頭來,望見關時,眉開眼笑地招呼:“小關來啦,坐裡面呀。”
“好。”關時示意程舒晚往裡走,一邊笑着回應,“張姨,生意一如既往好啊。”
簾子後面還有單獨的隔間,張姨帶他們到空位上,“可不是嘛,還要感謝小關老闆的照拂喔,這是對象吧?好漂亮的小姑娘。”
程舒晚愣了下,略感尴尬地開口糾正道:“不是對象。”
她瞥眼關時,這家夥倒是不尴尬,好像很熟悉這樣的誤會,面色如常地低頭莞爾,這才接話:“嗯,朋友而已。”
“哦,這樣。”張姨了然,“那你們坐,勾完菜單給我就行。”
“好。”
關時拉開椅子坐下,見程舒晚一直看着自己,眼神微妙,“怎麼?”
程舒晚:“你經常被誤會?”
“哦,”關時笑笑,“長着這麼一張臉,任誰都要以為我是浪迹情場的老手。”
程舒晚:“……”
關時:“沒有哦,你可别誤會我,我很純情的。”
程舒晚:“……”
她深吸一口氣,對關時的自我吹捧相當無語,“我不在乎。”
關時笑了,他拿起放在桌上的菜單紙和寫得秃噜的鉛筆頭,問:“你有忌口嗎?”
“沒,不要太辣就行。”程舒晚坐下,隔間是用合成闆隔開的,偶爾能聽見隔壁的高談闊論,折疊木桌和塑料椅,非常街頭。
她雖然對自己一直挺湊合,但是跟别人聊天談事兒的時候,出于社交禮儀和面子,從來都是光顧那些精緻到頭發絲的餐廳或者茶樓,原本以為把網咖裝修成那種死裝樣子的關時也一樣,但沒想到居然還有如此接地氣的一面。
怪新奇的。
“那有特别喜歡的嗎?”關時問。
程舒晚:“肉。純肉。”
她對吃的不太講究,但是罕見的是個肉食者,尤其愛不帶骨頭的那種大塊的肉,吃起來才暢快。
關時:“好。”
他拿鉛筆在紙質菜單上勾選,給程舒晚看了看,沒什麼問題就拿到張姨那兒去了,回來的時候順了兩瓶汽水,“汽水喝嗎?不喝的話我去拿别的。”
“這個就行,謝謝。”程舒晚停頓兩秒,“我真的沒那麼嬌慣,不用總問我的想法。”
關時坐下,把玻璃瓶的汽水遞過來,“我一直這樣,抱歉啊,讓你有壓力了?”
“不是……”程舒晚歎了口氣,接過飲料,“算了,當我什麼都沒說。”
關時揚揚眉,沒再說别的,切入了正題:“你想要組電腦對吧?”
程舒晚垂眸捏着手裡的吸管,一時間沒有說話。
她是應邀來吃夜宵了,但是組電腦的事情她仍然沒有定論。
雖然程舒晚并不缺那幾千塊錢,可她總有點固執的想法,似乎真的組了電腦,就意味着她決定要重新回到遊戲主播的行業當中去。
畢竟前兩周她從父母那兒搬出來之前,父親砸了她的筆記本電腦,也是因為發現她在看遊戲直播。
程舒晚最近之所以一直往網咖跑而不自己弄一台新電腦,還是潛意識裡認為自己隻是休息一陣子,之後依然該回到“正常生活”。
那種厭惡的,忙碌的,卻又習慣的生活。
所謂遊戲主播的夢,做一次就夠了,還想怎麼樣呢。再選擇一次,若是又落到跌得粉身碎骨的下場,她又該怎麼辦呢。
“你是不是不甘心。”
關時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句話宛若一場平原上突然刮起的風暴,刷地把程舒晚面前所有的迷霧刮散,連帶着她那些裝模作樣的自我哄騙一并掀開,她擡起頭望向關時,臉上罕見地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問出這句話的關時身體往前傾,雙手交叉架在桌子上,一雙眼睛安靜地看着程舒晚,沒有任何情緒。
對上這雙眼的一瞬間,程舒晚就明白過來。
他知道。
關時早就知道,她就是阿早。
她就是那個一聲不吭退網,消失了四年的遊戲主播。
而他,關時,一個來自四年前的影子,就在這裡直視着她,不探究,不逼迫,卻真誠得讓人無法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