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罷後退兩步往單元門的方向走——要不是不想被蔣慧玲跟着發現自己去網吧,她現在就該回去繼續打遊戲剪視頻了。
但是隻要她回802,蔣慧玲就不會上樓來。
“程舒晚!”蔣慧玲拉開車門下來,上前幾步拽住她的胳膊。程舒晚偏頭看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蔣慧玲嘴角松動幾番,語氣軟了下來,“晚晚,你是不是還在恨我和你爸?”
“呵。”程舒晚什麼都沒說。
蔣慧玲:“晚晚,你理解一下媽媽,對家裡有什麼不滿我們都可以坐下來商量,都是一家人,何必……”
“可以啊。”程舒晚道,“上樓聊,走嗎?”
提到去802,蔣慧玲的話頭戛然而止,神情空白地看着程舒晚。
“看吧,媽。”程舒晚諷刺地勾了勾嘴角,“你連程舒恒的死都不願意面對、不願意承認,還想跟我商量什麼呢?”
蔣慧玲似乎還想挽尊,張口幾次,卻都說不出什麼話來,隻是眼眶紅了。
“如果你真的在乎,尊重我。”程舒晚慢慢道,“就不該帶着甯松明站在我面前。”
“……”
“你的确沒教我說難聽的話,但是四年前,我聽過難聽千百倍的惡語相對,到現在那些痕迹都還留在網絡上,你真的去看過嗎?知道當時我是被怎麼罵的嗎?”
“晚晚,那些都不是松明故意……再說都這麼久了……”
程舒晚打斷她:“如果說誰最沒有資格讓我原諒當初的事情,就是你和爸。”
蔣慧玲站在原地,睜着通紅的眼睛一動不動盯着程舒晚。
片刻後,她爆發出一聲尖細的哭泣。
“兒子沒了,女兒也恨我!”她喊道,“我起早貪黑兢兢業業三十年做牛做馬,我圖什麼!不如死了算了!”
“回車上去哭。”程舒晚把蔣慧玲的手扯開,“這裡隔音不好,你再在這兒多喊一句,明天所有鄰居都知道你做媽有多失敗。”
這話對面子大過天的蔣慧玲來說很有用,她真的沒再大喊大叫,隻抹着淚,伸手指着程舒晚,咬牙切齒擠出一句:“白眼狼,白眼狼!我就不該生你!”
程舒晚雙手插在衛衣兜裡,不痛不癢地笑了下。
就說吧,還得戳到痛處才會撕掉面具露出真面目。
甯松明見狀下車過來扶蔣慧玲,似乎還勸了什麼,蔣慧玲是不是在跟他哭訴她這個女兒有多不仁不義,程舒晚都不清楚了。
她已經轉身刷門禁,進了單元門。
電梯上行。
打開802的門,手機振動起來,程舒晚拿起來一看是甯松明,非常幹脆地劃掉,但很快又收到他的微信消息。程舒晚沒去看他發了什麼,删除拉黑一氣呵成,順便把手機關機,扔到茶幾上,随後一頭栽進沙發裡。
一片沉寂之中,她深深吸了口氣。
所有強硬的情緒在腎上腺素褪去之後逐漸回落,像是大學時體測長跑,拼死拼活終于踩着及格線沖過終點之後,一邊如釋重負地喘氣回複體力,一邊絕望地想起來自己還有仰卧起坐沒考。
從心底裡一點一點滋生出濃重的無力感和迷茫,瘟疫般瞬間感染身心。
程舒晚就這麼癱在在沙發上不想動,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響起的門鈴聲将她的注意力拉回來。她擡眸看向門口。
自從搬到這裡,這顆門鈴就響過幾次,分别是關星玥,關時,以及燃氣檢查人員。程舒晚不相信蔣慧玲或者甯松明會上來敲門,所以下意識的,腦子裡閃過關時站在門外的場景。
哈哈。
怎麼可能呢。
門鈴又響了一次,程舒晚把自己從沙發上拎起來,走到門口透過貓眼對外看了看。
門外是個低着頭看手機的青年,一頭細碎的黑色短發擋住前額,但他穿着件淺色的沖鋒衣,程舒晚對這件衣服印象深刻。
是她剛剛搬來那天,關時身上穿的那件。
她的手幾不可聞地顫抖一下。
關時,真的出現在門口了。
就在他擡手要按下第三次門鈴的時候,程舒晚拉開了門,“怎麼了?”
她目光下移,發現關時手機上是微信的聊天界面,對面的頭像是……她。
看見程舒晚開門,關時上下打量她一番,确認她活蹦亂跳之後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扯開熟悉的笑來:“還以為你出什麼狀況了,消息不回,手機也關機。”
所以他看手機,是在等她的消息?
“我能出什麼事。”程舒晚盯着他的笑有些動容,不由偏開目光,嘴硬地小聲嘀咕,“沒回消息至于來敲門麼。”
“我剛健身房回來,看見上回那輛車在樓下。”關時道,“我有點擔心,會對你做什麼。”
“……操心那麼多。”程舒晚後退兩步,“你要進來喝杯茶嗎?”
程舒晚難得主動發出邀請,關時恭敬不如從命,“叨擾了。”
他脫了鞋放在門口,将肩上的背包放在進門的玄關,這才穿拖鞋進客廳。程舒晚彎腰從茶幾底下取出茶葉,拿着熱水壺去廚房接水。
再回來時,關時站在客廳的窗戶邊上往下望。
程舒晚滴地按下燒水鍵,“在看什麼?”
關時收回目光,“他們還沒走。”
程舒晚垂眸,輕輕“哦”了聲,“你是不是想問什麼。”
關時看她,“車裡的……”
程舒晚:“我媽。還有我表弟。”
關時沒說話。
客廳裡隻有燒水的聲音。
“用不用幫忙。”關時突然道,“我有辦法讓他們離開。”
程舒晚意外地擡起頭望着關時。
他背對着窗戶,手肘撐在窗沿,臉上挂着淺淡的微笑,眼睛卻很平靜,這幅樣子讓程舒晚想起昨晚蘇新勝所說的那些事情。
“不用了。”她緩慢而堅決地搖了搖頭。
關時,現在這樣很好。
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肯定不容易,沒有必要因為她,因為她的家事,重新陷進亂七八糟的泥潭當中。
“好。”關時回答,“那我再問一個問題,可以嗎?”
程舒晚把燒開的水壺拿開,泡了兩杯茶。
關時:“四年前你被造謠退網,始作俑者就是那個男的,你表弟嗎?”
程舒晚手上動作一頓,半晌後,慢慢地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