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城連下了兩天雨,突襲似的被秋風帶來,等到周日下午才漸漸放緩。
精心修剪的金山茶被沖洗得熠熠生輝,保姆接到即将迎來客人的消息開窗通風,玻璃水滴蜿蜒,從三樓墜落濺在花瓣上。
與此同時,一輛黑車正從主城另一邊駛向寸土寸金的私人别墅區。
雲想收回看向車窗外的視線,指腹摩挲了一下冰涼的手機屏幕。
鎖屏界面上未讀消息直逼三位數,手指懸在界面上方遲遲沒有落下。
她還在猶豫要不要看。
再這麼逃避也無濟于事,雲想點開那堆小紅點。
跟她預料得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未讀來自以前的同學朋友,另外三分之二則來自同一個對話框——她的芭蕾專業課老師傅雅清。
[你底子很好,再過幾年進舞團沒問題,現在轉學去上普高太浪費了。]
[學校不會重新收退學的學生,就算拿過獎也沒用。]
[去普高以後太久不練舞會出現什麼後果你也知道,無下限的退功,你的未來就斷送了。]
[雲想,我知道你父母的事對你打擊很大,但這個時候任性做決定,是對自己極其不負責。]
[退學流程還沒走完,希望你再認真考慮一下。]
......
雲想看了一眼消息上方顯示的日期,退學手續上周已經辦妥,她親眼看着學校領導蓋上紅章。
轉校、搬家、明天去新學校報道,日程十分緊湊。
别的事或許身不由己,唯獨不繼續跳舞這件事是她自己的決定。
拼拼湊湊出回複,雲想把“我明白,謝謝老師這些年的教導”盡數删掉。
場面話對他們之間沒用,她重新編輯了一條給對方發過去,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很艱難,仿佛重若千鈞。
[我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跳舞了。]
近乎直白的消息發送出去,雲想再次摁滅屏幕。
第一次上芭蕾課的時候,母親林錦禾就對她說過,成為舞台上那樣的專業演員要經曆數不清的傷痛挫折,就算這樣也可以堅持下去嗎?
她當時舍不得好看的裙子和軟底鞋,使勁點頭。
從那之後,大大小小的比賽考核林錦禾和雲晉幾乎都會趕去現場。
隻可惜......
“想想,等安頓好過段時間去墓園看看你爸媽怎麼樣?”顧睿明坐在副駕,看了一眼後視鏡,語氣斟酌,“到時候叔叔陪你一起去。”
“墓園?”雲想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聽多少遍都依舊刺耳,沉默片刻,緊握的掌心緩緩松開,她朝對方點頭,“好的,謝謝顧叔叔。”
顧睿明舒了口氣:“不着急,哪天你想去的時候再說。”
“我想去的時候提前問您。”雲想說。
見提起這個話題小姑娘還算平靜,顧睿明也放心不少,笑着說:“馬上就要到家了,你周阿姨早就讓保姆準備好了你的房間,去看看喜不喜歡......”
對方興緻勃勃,雲想道謝後繼續望向窗外。
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流進路上每一道縫隙,連帶着思緒控制不住漸漸飄遠。
兩個多月前雲晉和林錦禾出車禍,好像也是個雨天。
幾乎驟然間二人離世,三口之家分崩離析,原本好好行駛在既定軌道上的火車,被橫生的災禍硬生生撞斷,大部分留在原地,支離破碎。
隻剩下那麼孤零零的一小節,被命運開玩笑似的推着繼續往前走......
車窗氤氲出細雨揚起的薄霧,駛過一個彎道,突然生出一種在年輪上飛速掠過的厚重感,說不出來的滋味,雲想恍惚一瞬,意識到今後的生活将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個世界已經變得陌生且無法回頭。
一路暢通無阻地開進别墅大門,司機提前跟保姆打好了招呼,到的時候有人在玄關外等候。
顧睿明打開車門,對後座的雲想說:“想想,我們到了。”
别墅靠着一片人工湖,尖塔斜頂搭配珍珠底色,雅緻中不失矜貴,一下車就聞到被雨霧浸濕的綠葉香。
雲想正準備去拿後備箱的行李,立馬被司機攔住:“我來就好,您跟顧先生進去吧。”
保姆說:“顧先生,太太有點受涼,現在在休息。”
“今天早上不是還好好的?”顧睿明皺眉,“顧知妄呢?今天周日,之前說了讓他在家待着迎接客人。”
“他、他......”保姆為難道,“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的,說不定過會兒就回來了。”
顧睿明一邊帶雲想踏入玄關一邊道:“給他打電話,晚飯前必須回家,不然就把他房間裡那堆破爛都扔出去。”
雲想在引導下低頭換鞋,司機提着兩隻行李箱進來:“顧先生,箱子我直接提到房間裡。”
顧睿明本來準備親自撥電話,聞言朝雲想招手:“正好,叔叔帶你去樓上看看房間。”
别墅一共三層,給她安排在三樓的卧室很大,原本充當客房的家具家私都換了全新的,處處透着溫馨舒适,有露台、衛生間和一個小型衣帽間,衣櫥裡甚至還提前挂上了幾套家居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