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這句話,特意留意了一下周明煙的表情。但是周明煙似乎沒有表現出額外的情緒,他等她躺好,讓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才小心翼翼地問:
“……這樣會不會讓您覺得吵?”
“說不上吵。”經過精心鍛煉的手臂肌肉,放松下來時很柔軟。周明煙心滿意足地閉上眼,含混地說,“不過,偶爾頂着信息素還能克制住的,也挺有意思。”
她模糊地回憶起Alpha頸上抑制帶的藍色燈光。信息素拮抗的兩秒鐘内,他顫抖的睫毛。
周明煙無聲笑了下,随即墜入睡眠。
·
“周明煙說她的軍籍都被抹消了。既然如此,聯邦為什麼還能對她下調遣令?”
“……他們什麼時候恢複了她的軍籍,怎麼沒人說這件事。”
“正相反,很重要。”
“你來面對一個牙尖嘴利還惡意挑釁的清退人員,就知道這件事為什麼重要。”
“所以你們沒通知任何人。也沒通知她?”
“這是擅自恢複軍籍,按照聯邦法律,她完全可以不認賬。”
“這不叫替她說話,小姨。”
環對面的人說了些什麼,陸尋燼皺着眉,終于忍不住捏了捏鼻梁。“可以,我會去看。但這不是……喂?”
全息環顯示盧影霓已離線。陸尋燼煩躁地歎了口氣,擡眼看着窗外的夜空。
距離天亮還有不到兩小時,他才從議事委員會那兒回到住處。堪堪洗漱完,已經沒什麼時間給他睡覺,第二天一早還要去負責特遣軍團的演習。
剩下這段時間,剛好夠他按照小姨說的,調出周明煙的資料,看看她為什麼被停職。
小姨和他一樣就職于軍團,是聯邦守衛軍的行政負責人。作為上将,陸尋燼的軍銜高于她,理論上權力也大于她;但聯邦情況本身就比較複雜,盧影霓負責的又是行政,知道些他不清楚的時事秘聞是很正常的。
陸尋燼頭發還有點兒濕漉漉的。今晚本來就熱,他便随手打開窗讓夜風吹進來,又單手操縱全息環,核驗身份進入軍團數據庫。
“西塔星系團-至高聯邦-軍團暨艦隊,您好,上将陸尋燼。”
“認證文明等級三,星球堡壘運轉正常,您所在的K星首都區地表均溫22攝氏度,赤道風暴……”
房子裡熱得一點也不像22度。陸尋燼解開一點兒浴袍,熟練地調出人員數據庫。
周明煙的資料在返聘人員那一組,估計是聯邦料定了她會回來。
——點開界面,随之而來的是密密麻麻的榮譽與驚人的成績。出生于K星二區,整個初級到中級教育區間都是全A+,近身格鬥、冷兵器格鬥、無責搏擊都獲得過二區的第一名,接着就被江上航校破格錄取。
江上航校是全聯邦最好的航校。周明煙上這學校是輕輕松松,之所以“破格錄取”是因為她成績太優秀,而處分記錄又太多。陸尋燼粗略看了一眼,她犯下的事包括但不限于:
初級教育二年,在舞台劇裡偷換道具,使用真的蛇類。
初級教育四年,被禁閉時聲稱自己太餓,用化學儀器煮菜吃。
中級教育三年,潛入教師辦公室,想要拿回自己被沒收的遊戲眼鏡。
中級教育三年,潛入教師辦公室,将班主任沒收的遊戲眼鏡塗成了粉色,又放了回去。
中級教育三年,破壞門鎖,潛入教師辦公室,将班主任沒收的多副遊戲眼鏡拼裝成小狗,又放了回去。
底下還附了照片,是她拼出的那隻機器狗。居然像模像樣的,配合上一次潛入時塗出來的粉色塗裝有種酷酷的感覺,把陸尋燼給搞得很無語。
很明顯,誰教她誰就倒黴。于是江上航校也就隻能破格錄取她。但她又是真的很優秀,她大學二年級直接破格被選為現役淺空飛行員,這意味着她在21歲的年紀已經可以獨當一面進行星團内航行。
僅僅在14個月後,周明煙被提為深空飛行員,進行了自己的第一次星團外航行。
航行大獲成功,她獲得了江上航校優秀學生獎、聯邦新秀飛行員獎,以及當年的校園歌手一等獎。第二年免試保送,在同校深空測繪專業碩博連讀,成為在讀深空飛行員兼測繪師。同年,她完成重要測繪任務安全返航,成為聯邦最年輕的三隕星艦長,擁有了率領艦隊的權力。
三年後,天馬星系發生跨光年熱火力打擊。星球堡壘脫軌飛向西塔星系團,周明煙率領艦隊阻擊星球堡壘又成功返航,無人傷亡。那一年,她被授予四隕星的飛行員勳章,在聯邦的所有活人裡,她是唯一一個。
她潇灑、強大,幾乎炙手可熱。然而僅僅不到一年後,她遭到軍隊解聘。聯邦收回她的四隕星勳章,江上航校認定她為博士肄業,并回收碩士畢業證書。
這顆明星太耀眼,墜落得又太快。軍團上下一片嘩然,那時候,她被稱為“江上之恥”。
……到底發生了什麼。
陸尋燼擦掉額上細汗,仔細找她的處分記錄。詭異的是,檔案裡對這部分語焉不詳。他在全息環上查看了不少資料,才看見她的罪名是“争搶、頂替軍功”。
他茫然地擡起頭,看着面前的夜空,想了想。
……她争搶,或者說頂替了誰的軍功?
哪怕隻看這一句話,都會覺得不太說得通……周明煙阻擊星球堡壘的艦隊,是單艦長制,連副艦長都沒有,隻有“副手”。副手的工作與艦長絕無法同日而語,周明煙做出的貢獻實實在在。她能搶誰的軍功呢?
陸尋燼還沒想清楚,就已經熱得想不下去了。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出了一身薄汗。現在在全息環上也看不出什麼别的,他幹脆關閉界面,再去沖澡。
但是跨進浴室,他看見了鏡子裡的自己。
脖子上的抑制帶閃爍着黃色的光。
……怎麼?
他難得驚訝,快步走上前查看。這時後頸深處的腺體狠狠跳了一下。
這一下跳得很重,陸尋燼不由自主地皺眉,伸手去按。碰到才發現,兩肩中線那兒已經有些紅腫了。
……他終于反應過來。自己不是熱,而是信息素水平逼近危險值了,從剛才開始負責分泌信息素的腺體就在後頸有一搭沒一搭地脹,隻是他沒管。現在回過神,他意識到自己身邊已經有尤加利葉混合艾草的味道。
抑制帶開始點震,警告他有易感期降臨的可能。反人類的設計更加刺激腫脹的信息素腺體,陸尋燼撐着水池,狼狽地去關。剛關上,全息環又跳出智能語音:
“檢測您的信息素水平不穩定,您是否将要經曆易感期?”
“這不是易感期。”陸尋燼咬着牙回答。
如果光是抑制帶閃黃燈,他還能懷疑是易感期。可現在後頸那兒也紅腫了,很明顯,這是體内殘留了陌生且很難排掉的信息素。
——如此蠻橫的信息素,如果就這樣在自己的血液裡長期積累下去,激發的後果遠比易感期還要嚴重。
對着那個同為Alpha的、一言不合就釋放信息素的惡劣女人,被激發出比易感期更嚴重的症狀。
陸尋燼不願意想這個可能,但他仍然要面對她。聯邦需要她,如果她不同意歸隊,他就得再去拜訪。這是他的任務。
他閉上眼。鼻腔裡喚起的薄荷氣味,不懷好意地清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