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梁願以後,姜齊就把他帶到了魔界治好了傷。
梁願的傷看着很重,但實際上多數都是些皮外傷,所以不過三五日的功夫,他便恢複了個徹底。
姜齊算不上什麼喜歡結交朋友的人。
見義勇為,出手相救,不過都是一時興起。所以梁願的傷一好,他便也沒有再繼續留人的打算。
可是他不願留,梁願卻也不願意走。
那日的小雨仍舊淅淅瀝瀝,梁願就那麼直挺挺的跪在姜齊幻化的院子門口。院裡院外滿是泥濘,但他卻好像全然看不見,任由那些泥水濕了他的褲,髒了他的衣。
姜齊是個神仙,不需要睡覺休息,平日裡随便尋個空地盤腿一坐,便可入定修行。所以眼下這處安身的小院,也不過是為了讓受傷的梁願更好的養傷才幻化而出。
彼時梁願跪在院外的雨幕裡,而姜齊就悠閑地坐在屋内的搖椅裡。
他足尖輕點,搖椅便晃晃悠悠地發出“吱呀吱呀”的輕響,“快走吧,這幽都山又不是什麼好地方,你留在這裡,能落着什麼好呢?”
但梁願仍舊是不為所動,“有您在的地方便是這世間最好的地方,阿願别無所圖,隻求能留在仙君的身旁,不管是為奴為婢,阿願都心甘情願聽憑仙君的差遣,隻求仙君莫要趕阿願離開。”
姜齊雙手交叉平鋪在胸口,“可我不需要什麼奴婢。”
為仙者哪個不是孑然一身,獨來獨往,收個小跟班兒,那不是平白添了笑話嗎。
梁願的背依舊挺直,但頭卻垂到了胸口,“我父親是人,母親是狐狸,他們為着自己那點愚蠢的感情将我帶到這個世界上,卻沒想過沒有父母的庇護,我這麼個半人半妖的怪物要如何在這世上讨條活路。在人間,凡人說我是妖怪,要打要殺,不留一點活路,我還不能出手自保,否則就是霍亂人間的罪大惡極之輩。在青丘山,族人說我是個雜種,污了九尾狐的血統,非要我以死謝罪,我不明白我何罪之有,所以絕不甘心輕易赴死。從青丘山到溪壁林的千裡路途不是我刻意選擇的,我隻是想要活,所以逃,瘋狂地逃……”
天空中拉出一道閃電,随即驚雷乍現,姜齊晃動的搖椅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擺動,梁願的聲音混合着風聲,雨聲,還有一種無言的呐喊聲在院子裡撕裂,“可我還是沒能逃過。他們想要我死,那我就是逃得再遠也總有被他們抓住的那一天。溪壁林裡的那一刻,其實,我都已經認命了,死就死吧,畢竟我活着好像也并沒有什麼意義。無人護佑,無人憐愛,無人期冀,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姜齊從屋子裡面走了出來,雨水繞過他的身軀重重地砸在了泥地裡面。
梁願并未察覺,接着開口:“可是您出現了,您救了我,又給了我最後一次的希望!我以為這世間昏暗無光,卻至少還有一個您願意朝泥濘裡的我伸出一隻手,讓我知道即便是如此不堪的我,也還是可以有人護,有人愛,有人盼着活下去的。但是,您救了我,為什麼卻又要趕走我呢?來處不是根,去處尋不清,您讓我走,我要往那裡走,又能往哪裡走呢?我就是個該死的人,您若果真是不缺我這麼個伺候的,那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倒不如一死了之!”
最後的那一句梁願說得顫抖,他低着頭,雙手握成拳頭。看得出來他握得很用力,畢竟那看不見的掌心裡已經被尖利的指甲刺出了血水。
紅色的血在雨水的沖刷下流淌到了泥水之中,梁願總算是看見了那道踱步到自己面前的身影。
他緩緩的擡起頭,被雨水洗涮着的雙眼有些睜不太開,“仙君……”他輕聲喚了一句,那聲音裡夾雜了一絲哽咽。
“嗯。”姜齊應了一聲。
雨太大了,他走到了梁願的面前,分不清他臉上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隻能透過那層薄薄的水幕,模糊的看見他眼底的猩紅。
“給我泡杯茶吧,嘴巴有些幹。”姜齊望了望天,故作随意的說了一句。
“啊?”剛一聽見這話,梁願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他擡起手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才有些迷茫的和不敢置信的又問了一句:“什麼?仙君你剛剛……是說,要留下我?”
姜齊負手歎了口氣,沒看地上那個可憐巴巴的人,隻随手折了一隻牆角的紅花,“雖然不缺奴仆,但是沒個說話的人也确實是有些不好受,所以你若願意的話,那便給我做個弟弟,平日裡陪我說說話,解解悶兒吧。”
“仙君……”梁願張大了嘴巴,被灌了一嘴的雨水,但他恍若不覺,隻知道姜齊說的話雖是冷漠,但卻也是變着法兒的留下了自己,所以他立刻朝着姜齊磕頭起誓,“從今往後,我梁願必定将仙君當做親哥哥來對待,仙君生,我便生,仙君故,舍我命也定會相救,如若不能救,即便是身歸混沌,吾亦同往!”
姜齊将手裡的花把玩一番,便扔在了泥水裡,“莫要叫仙君了。”
他雖然平時臭美自戀的厲害,但是被人這麼一口一個仙君的叫着,次數多了,心裡面其實也還是有些怪不好意思。
總感覺被人捧着的。
梁願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忙不疊地又磕了個頭,“哥哥!”
“起來吧,淋這麼久的雨,好不容易養好了身體,可别又給我糟蹋壞了。”姜齊說完便朝着屋裡走了去,梁願也立馬從泥地裡面爬了起來,熱切的跟在他的身後歡呼雀躍,“哥哥毋需關心,我的身體沒有那麼嬌弱,即便是再淋上十回百回的雨,也不至于染上什麼大病的。哥哥口幹了,你且先坐上一會兒,阿願馬上去幫你泡茶!”
……
茶杯上已經有了涼意,姜齊端起茶杯以後将杯子裡面的茶水一口飲盡,才狀似剛剛回神般朝梁願勾唇笑了兩聲,“你還是同以前一般,即便是有什麼難處也不願意同我細說,一個人咬着牙,和着血水就咽到了肚子裡邊去。”
梁願也端起了桌上的茶杯,但卻沒有像姜齊那樣牛飲,他隻将唇輕輕的貼在杯沿抿了一口,便擡眸望着姜齊的眼睛,“并不是故意想要瞞着哥哥,隻是在阿願看來,這些其實算不得什麼大事,所以不敢來煩了哥哥的耳。”
梁願的眼神總是帶着勾人的媚,所以姜齊低着頭并不和他對視,隻一門心思的兩手握拳,敲打着自己僵直的雙腿,“現在的我呀可就盼着有人來煩呢,湊不了熱鬧,也沒人說話,成天憋在那屋子裡頭,我簡直快要發黴了。”
這話埋怨的意味頗重,所以梁願很輕易的便從裡面聽出了姜齊的情緒,他以手抵鼻輕笑了兩聲,然後便順着姜齊的話接口提議了句,“那不然的話,阿願陪哥哥出去逛逛吧。從前你總說自己曾遊曆四方,見識過數不勝數的山川美景。但是任憑這世間美景千變萬化,在我看來,其實也比不上這人世間的那一縷煙塵味。哥哥初到這人間,想來還沒有好好的看過這人間面貌吧。今日既然尋得空閑,哥哥若願意,阿願可陪你走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