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腳本來就不太利索,加上方才又受了那麼重的傷,姜齊強撐着看見清墨的時候,沒做處理的傷口沁出來的鮮血已經順着他破爛的衣衫劃出了一地血痕。
可他此刻卻完全沒有心思顧慮這些,畢竟遇見清墨的位置,還有清墨此刻的情形,已經使得他的大腦宕機。
“清墨?”
廚司距離姜齊住的地方不算遠,中間堪堪隔了一個由長廊相連的後花園。
而姜齊遇見清墨的地方,便是這橫貫在兩地之間的後花園的廊亭處。
清墨就躺在了亭子的台階下。
平時最是話多且喜歡黏着姜齊的他,此刻卻沒有應聲,也應不了聲了。
因為他死了。
迦南山莊裡的海棠花種類繁多,所以駐留此地的時間雖然不短,但花期卻也遲遲沒有過去。
此時棠花爛漫,清墨趴在台階下的草地裡,右腿挨着一棵海棠樹,左手緊緊捏着手裡的托盤,他的唇角帶笑,右手手上還抓着一個個頭碩大的烤紅薯。
那個烤紅薯和姜齊在玉蟾山上吃到的那個一樣,都有着橙黃色的瓤。
“怎麼睡地上了呀清墨,天氣熱也不能這麼糟踐身體吧,少爺拉你起來,快别睡了……”姜齊的雙腿木讷而笨拙,剛邁下一步台階,就腿彎一晃滾到了台階下。
清墨的心窩處被人由後至前一掌打穿,後腦也被拍的稀碎,滿樹的紅花與地上的鮮血交相輝映,姜齊的眼前又開始模糊了起來。
他不顧自己身上受的傷,撕扯着傷口往清墨的身邊爬過去,還因此而壓壞了好幾個散落在周邊的烤紅薯。
“都跟你說了别睡了,怎麼不聽呢!”姜齊擡起雙手,想像以前一樣拍拍他的腦袋,卻發現清墨的後腦已沒有了一塊完好之膚。
他顫抖着雙手放下又擡起,擡起又放下,終于是忍受不住的落下淚來,“烤紅薯……我餓了清墨,快給我吃烤紅薯吧,我最喜歡吃你做的烤紅薯了,你不是說……要做很多很多烤紅薯給我吃嗎?”
姜齊湊近清墨,從他手裡攥着的那個烤紅薯上面掰下了一塊塞進嘴裡。
那是最大的一個,清墨護得最嚴實,所以緊拽着的手指都掐進了瓤裡,紅薯被擠壓的裂開了幾道縫。
“很甜!很好吃!再做幾個吧清墨……你别睡了!”姜齊說着又掰下好幾塊塞進嘴裡,然後和着眼淚吞咽進腹中,“别睡了……快起來啊!還在笑!你是個傻子嗎!快點起來啊!”
這時梁願與清川他們也趕了過來,“哥哥!”梁願沖下台階,要将姜齊從地上扶起來。
可姜齊卻是不依,他拽着梁願的臂膀,指着地上的清墨大聲喊道:“快!快!你們來得正好!清墨他睡着了,我怎麼都叫不醒,你們快幫我叫叫他好嗎!梁願,你喊喊他!清川,你也來!郎大郎二,快點,你們都叫叫他吧!快讓他起來啊!”
郎二年紀小,禁不住事,一看見躺在地上的清墨,便瞬間紅了眼眶,和姜齊一樣哭成了個淚人,“清墨哥哥他怎麼死了……”
姜齊詫異的轉過頭看了郎二一眼:“你在胡說些什麼!他隻是睡了,睡着了!清墨馬上就要醒過來了!隻要你們再叫叫他,他聽見聲音,馬上就會爬起來的!”
他一說完,又開始扒拉清墨手裡的烤紅薯,這次他扯了個幹淨,全部都塞在了嘴裡,梁願怎麼拉也拉不住,“别這樣哥哥,清墨已經死了,你不要再這樣傷害自己了!”
姜齊一邊艱難的咀嚼着嘴裡的烤紅薯,一邊目光呆滞的開始搜尋地上那些被壓碎踩爛了的烤紅薯,“他沒死,他好好的活着的,你沒看見嗎,他還在笑呢!他笑我連個烤紅薯都吃不完,你看着,等我把這裡的烤紅薯都吃完了,他就會馬上醒過來再給我做的!”
梁願強硬的捏着姜齊的手腕,不讓他去撿地上和着血水被踩爛的紅薯,“哥哥,求你别這樣了,看見你這樣,阿願心裡就如同萬箭穿心一般難受呀!”
清川也快步跑到了姜齊身邊,扶着他的肩膀說道:“少爺,清墨已經去了,我知道你也是為他傷心,可是如今你也受了重傷,若是不快些讓醫師們為你診治緻使你的身體受損,那我想清墨即便是到了九泉之下知曉此事,怕也是會心有不平,走得不安心的呀!”
可這些話姜齊皆是充耳不聞,雙手被禁锢着,他便伸直了脖子直接用嘴去啃食地上的烤紅薯。
梁願拉着他手腕,清川抱着他的肩膀,他失了魂一樣痛苦掙紮。
姜齊其實也不想這樣的,但是他心裡異常的清楚,這所有禍患的起源皆是因為他的複活。
是他的來臨,才導緻這迦南山莊被襲以及清墨遇難的。
雖然現在還并不明白這一切的聯系究竟是什麼,可既然是因為他的過錯才釀成了這場悲劇,他又如何能在這場鬧劇中冷眼旁觀和無動于衷呢?
可他現在這副手無縛雞之力的鬼樣子要做些什麼,又能做些什麼呢?
如今的他一無是處,辛苦尋求的複活之法也隻是身邊之人的催命符。
他護不了他們,也無法做到心安理得的接受他們的護佑。
他太沒用了。
這樣一個沒用的人複活又什麼必要呢,或許他本就不該活過來,他的死,才是天命!
姜齊的哭腔中泣出悲憫,哀莫大于心死,往日裡積壓的舊創加上今日所受的新傷也一同澎湃而來,極悲之下的他噴出一口鮮血,然後鼻,眼,耳皆浸出了血痕。
七竅流血!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活的,如果沒有我……”姜齊失了力,精神恍惚的喃喃自語。
眼看他像是要就此斷了氣,先行離了去的奡滄卻忽然在棠樹下現了身,“死啊,死了好!高若瑤反正馬上也要咽氣了,你們倆一塊兒死,到了下邊兒說不定還能做個伴。”
院子裡交雜的恸哭聲戛然而止。
郎二率先驚呼出聲,“什麼!”
這時候一心向死的姜齊才總算是恢複了幾分神志,他轉動眼珠,視線虛虛地落在了奡滄的下颚上,“她……怎麼會?”
奡滄負手而立,神情淡漠,“她中的可不是什麼普通的毒,那是萬年蛇妖提煉出來的妖毒,即便是我這真神之軀沾染了怕也是夠嗆,又更何況是她那麼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若沒有我及時出現施給她的那一口真氣吊着命。”奡滄屈膝半蹲在姜齊的面前,“怕是他們家門口現在就已經挂上白幡了。”
高若瑤也是因為自己而受到的牽連,若還有救治的機會,姜齊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的。
所以奡滄話音一落,他便立馬接口問道:“可有什麼辦法能救她呢?”
但奡滄勾了勾唇,卻沒有露出笑意,“有,可也相當于沒有。這萬年蛇妖的妖毒雖然難解,但是聽聞在招搖山中有一種靈蛇叫做翠頭花斑蛇,這種蛇雖然攻擊力不強且注定修為不高,但它的蛇膽卻是這世間難求的解毒聖藥,所以若有此物倒或許還能救上一救。可先不說這招搖山距離甚遠,單就是進到了這招搖山中,也并不見得就能遇見這數量稀缺的翠頭花斑蛇,還更遑論這高若瑤最多就隻能堅持兩三個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