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齊走在前面，“過去看看。”

人堆裡支着一張桌案，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坐在旁邊，弓着腰，捏這筆，嘴裡嚷嚷着“下一個，下一個”。

“張二牛，三十八歲，住在黃樹街青石路巷子尾。”擠上前去的青年男子順溜的說道。

毛筆沾了墨，一字不差的黑字便落在白紙上。

那登記的男人應當是個管事兒的，筆頓一瞬問了句，“家裡還剩些什麼人，每月工錢誰來領？”

張二牛的褂子上打了補丁，膚色黢黑，看着老實巴交，聞言連忙答道：“家裡就剩我老娘了，她腿上有毛病，走不了遠路，勞煩王叔叫個人幫我送送吧。”

這中年男人原來是姓王。

張二牛話音一落，他便迅速的在紙張上寫下了一排小字，“行了，回家候着吧，明天早上早點過來。”

如此張二牛又連忙雙手作揖，感激的道了幾聲謝，才一臉喜色的從人堆裡面退了出去。

“看樣子這鄒家的人也蠻好的呀，那人老娘腿腳不好，竟然還能把工錢給他送到家裡邊去。”郎二縮在郎大的身後，若有所思地看着張二牛離去的身影。

姜齊看了他一眼，勾着嘴角半是認同半是否定，“你這小狼何時也能辨清人性之好壞了？先不說這人性之複雜，單就這世上最尋常的好與壞，也就從來不是能夠絕對而論的。”

郎二撓了撓頭，不太明白姜齊說的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清川輕笑兩聲，舉了個簡單的例子，“一人路過河邊，救下一落水孩童，他是個好人，但在送孩童到家之後，又殺了孩童全家搶奪财産，便成了個壞人。如此好人壞人他都做了，我們又當如何評判他是個怎樣的人呢？”

郎二還是有些不太能理解，“這個人既然救了人，為何最後又要殺人呢？若他本意就是為了殺人，那一開始又為何要救人呢？”

“啧。”姜齊皺眉，一時也不曉得要如何為郎二解答。

畢竟他是一隻狼妖，而非人，講的再細，也理解不了人性的多變之處。

這時，矗立在一旁的梁願接口說了起來。

他道：“人性變化無常，時好時壞，時善時惡，所以若要以人論性确實不好定論。但就事論人，以其所作之事論其對錯，就事論事，好則感恩，惡則懲戒，如此即可。”

這話說的直白，通俗易懂，所以郎大郎二雖是不通人性，聽此言論，卻也稍稍理解了其中深意。

說完這話以後，梁願沒再接着深論，他偏過頭望着姜齊，轉而問道：“這裡是在為礦産招募工人，哥哥有什麼想法？”

鄒家的礦場挖的是金子，按理來說這金礦在凡間是不能由私人開拓的，可鄒家将其據為己有，這麼些年卻一直相安無事，可見其中必然暗藏着些不為人知的秘辛。

“我要進礦廠做礦工。”姜齊答得斬釘截鐵。

這鄒氏三兄弟雖也算是做了些好事，但相較于他們在這風陵渡犯下的那些惡事，卻實在是輕如鵝毛。

所以找出他們的罪狀，懲治他們，實為必然。

而想要不以法力強壓，而遵循這凡間的規則來懲治他們的話，深入敵營，進入這個礦場裡面查探一番，姜齊以為是很有必要的。

“成過仙，當過魔，倒是還沒做過這凡間的小礦工呢。”姜齊抱臂捏着下巴，眼裡閃過幾分躍躍欲試，“你們可有誰願意和我一道去？”

郎大郎二最先耷拉下耳朵，一個左顧右盼，一個直勾勾盯着地上發呆，像是沒聽見姜齊問的什麼話一樣。

一看就是不想去的。

清川臉上無波無瀾，略一思索，便朝姜齊答道：“願随少爺一道。”

可她願意去，姜齊卻又生出了異議。

畢竟這礦場上都是些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先不說清川受不受得了這份苦，單就是她的女子身份，待在裡面也是會有諸多不便的。

所以姜齊擺了擺手，“咱們的家當還指着你來看護呢，所以這趟你便不必跟着了，留在客棧等少爺我消息便是。”

清川也明白姜齊話中的婉轉深意，因此未曾多做争論，隻屈膝應了一聲“是”。

奡滄負手站的老遠，看都沒看姜齊一眼。

姜齊心裡也門兒清，神君大人赫赫英姿，又怎麼可能跟自己去那亂七八糟的礦場裡做小工，所以自然就沒有多嘴一問。

他可沒有上趕着找罵的癖好。

視線回轉，剩下的便隻有目光希冀的梁願了。

“阿願同哥哥一道去吧。”梁願頓了頓，像是怕被拒絕，補充了一句，“我會聽哥哥的話。”

但姜齊本意上其實也是想帶着他一起去的，所以根本談不上什麼拒絕。

雖然前些日子，因為在失憶的情況下偶然得知了一些兩人之間的糾葛，緻使姜齊在面對梁願的時候，多多少少都含了幾分别扭。

但歸根結底說下來，那麼多年的感情并非是天際浮雲，說不見就不見了。

所以隻要梁願不在自己的面前表現出什麼過分逾矩的行為，在姜齊的心裡，都始終一如往日，将他視作親弟的。

“好。”姜齊露出了一個和煦的笑容，“那就你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