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冷風攜卷着刺骨的寒雨一陣接一陣的拍打在兩人身上,但誰都沒有在此刻稍作停留。
他們的步伐快而穩,生怕遲了片刻,那些刻意遺忘在角落裡的慘痛回憶,便會猛地朝自身撲來。
姜齊的心裡抑制不住的“突突”打鼓。
“雲霖。”
“我在。”
姜齊并不想說什麼,隻是此刻他心慌意亂,迫切的需要一點東西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而雲霖此刻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情。
所以他喊,他就應,兩個人一路急行,沒有其他過多的隻言片語。
快點!再快點!
眼看着伫立在雨幕裡的小院已經躍然于眼前,忽然,院子裡驟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呼。
“水生!”
寂靜的院子裡忽然亮起一盞盞油燈,房門接二連三的被打開,所有人都從屋子裡湧了出來。
隻有樊姨的屋子裡一片漆黑,房門緊閉。
“出了什麼事?”看着姜齊二人狼狽的模樣,奡滄心裡隐隐不安,他将月娘推進了房間裡,獨自來到姜齊的身邊。
姜齊沒有應聲,他的眼瞳裡血絲密布,臉色格外凝重。
順着爬滿青苔的石階,他一步一步朝着樊姨的屋子走去。
雲霖知道此刻攔不住他,所以細心留意屋内動向的同時,隻小聲道了句:“小心些。”
姜齊心跳如鼓,腦子裡一會兒是樊姨的音容笑貌,一會兒是梁願的低呼玩鬧。
這兩個人放在一起,可謂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關系,所以,梁願盡管是淘氣了些做了些錯事,但他們之間……還不至于兩相對立,成為敵人。
會是這樣的嗎?
冰涼的手掌貼上門扉,姜齊閉了閉眼,讓眼睫上的雨水順着睫毛滑落在地,然後猛地用力,便将整扇門都推開了來!
而就在姜齊推開房門的那一刻,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樊姨的屋子裡,滿地都是淋漓的鮮血,桌椅倒塌,床榻傾斜,水生就瞪着一雙難以瞑目的黑瞳,倒在那片血泊之中。
“你來了。”而梁願,單腳踩在旁邊的矮凳上,扯着樊姨的頭發,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邊。
樊姨表情呆滞,隻剩滿臉的淚痕證明方才的她還算清醒。
“梁願……”這時姜齊才發現,自己牙關發顫,唇瓣破皮的血腥味湧入了他的唇齒之中。
想勸阻,想責罵,想質問……
姜齊的嘴張了又張,最後确實淚水先争先恐後的從眼眶中溢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究竟要幹什麼!”
梁願臉上的笑意不減,他從腰際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輕輕貼在了樊姨的脖子上。
那匕首是開了刃的,在燭光的照耀下,閃爍着透骨的寒意。
“幹什麼?”刀尖在樊姨的脖頸上遊走,“看不出來嗎?我當然是在殺人了!”
梁願說着,扯着樊姨的衣領将她朝着屋外面拖。
刀尖就在身側,所以圍攏在門口的一圈人隻能被迫為他讓開了一條道。
姜齊想上前,卻被梁願暗含警告的眼神逼退。
他無可奈何:“你到底想怎麼樣?你是想殺了所有擁有我散魂的人,然後讓我重塑身體嗎?如果是這樣,水生已經死了,你的目的已經達成,為什麼還不放過樊姨呢!”
梁願一路不語,隻架着刀将一臉淚痕的樊姨從屋裡拖了出來。
寒雨嘩啦啦的落下,重重的砸在院子裡每個人的臉上,濕透了所有人的衣,濕透了所有人的發。
但狼狽不堪的,又何止是他們的身體。
直至将樊姨拖到了院子中央,梁願才扯着嘴角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哥哥怎麼去了這麼久呀?殺一個清川,依你和雲霖的本事,可用不了這麼多的時間。所以……你又心軟了嗎?連害了你的人都不願意殺!”
他似乎覺得這話格外好笑,所以話音一落,不等搭話,便自顧自的仰天笑了起來。
直到笑了好一會兒,他才目光陰鸷的斜睨着姜齊說道:“看看!哥哥就是這麼一個心軟的人呢!我猜……你肯定沒有殺她吧!你放走了她!”
白日裡清川以阿蘭的身份進入水生的房間殺人時,姜齊就已經預測到了他們之中有内鬼,所以趁所有人不注意,他悄悄更改了屋子裡的陣法。
那陣法是在他們追尋清川出去的時候開啟的,所以按理來說,屋子裡的兩個人應該很安全。
可是水生死了,樊姨也像是被催眠。
他們兩個人竟是一個也沒救下!
所以,梁願在自己面前究竟隐藏了多久,隐藏了多深,這麼些年,他究竟變成了什麼樣!
他恐怕早就不是自己記憶裡面的那個人了。
姜齊定定的望着院中的那一抹身影,“清川是做了錯事,可禍不及生命,所以我放走了她。同樣樊姨也隻是一個無辜的凡人,你既殺了水生,何故還要再多添人命?想要什麼你可以說,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商量的。梁願,先放了樊姨,好嗎?”
可梁願根本聽不進去任何話,他厲聲嗤笑:“商量?我們兩個人之間還有什麼商量的必要嗎!你早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可你隻會逃避,你從來不敢正視我的感情,你永遠把我當成一個長不大的弟弟,但是姜齊我告訴你,從你救下我的那一天開始,我想要做的,就從來不是你的什麼狗屁弟弟!我要的,從來就不止這些!”
姜齊當然早就知道了梁願埋藏的那些感情,可他卻并不是不敢正視,而是不能正視。
因為他從未對眼前之人有過任何旁的想法。
在他的眼裡,梁願,就隻能是他的弟弟!
可這些話他現在不能說,樊姨還在梁願的手上,現在說這些話,若是稍不注意将其激怒,那後果将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所以姜齊隻能盡量安撫,“可以談的,有什麼話我們都可以好好說的,梁願,先把刀放下來,雨這麼大,夜裡涼,我們到裡面坐着說,好嗎?”
姜齊說着,試探着向梁願靠近。
可他才向前踏出一步,梁願的匕首便利落的在樊姨的手臂上劃了一刀,“别過來!一步都不要靠近!”
“我不過來!你不要沖動!不要傷害她,不要讓事情變得更糟,梁願!”姜齊立馬後退了兩步。
“還會再更糟嗎!”梁願的眼眶通紅,臉頰因憤怒而泛紅,“淨會說些騙人的鬼話!其實你早就恨透了我吧?别說是商量了,現在我一松手,你怕是就要把我給劈成兩半。”
梁願的目光像一條毒蛇,冷冰冰的從姜齊的臉上滑向雲霖,“而且就算你不動手,你覺得咱們的寒清神君會老老實實的聽你的話放過我嗎?”
樊姨手臂上的傷口不小,在雨水的沖刷之下,她的身下很快彙聚出一團暗色。
她等不了多久的!
姜齊向梁願許諾:“你放心,隻要你放了樊姨,我保證這院子裡絕不會——”
“别再騙我了!”可是梁願已經不願再信,亦或者說他從來就沒在乎過這裡的每一個人。
他又将刀口抵在了樊姨的脖子上,“我再也不會相信你的話了!哥哥,你背叛了我!原本殺了水生收集完這一魄,咱們繼續往下走就好了。可是為什麼你要做出那樣子的事情,你為什麼要和雲霖在一起!”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再忍忍,他都安排好了,隻要尋齊了魂魄,哥哥就會是他一個人的了。
再讓他們倆在呆一段時間又怎麼了,隻是呆一段時間而已,餘下的千年萬年,都将會是他的了!
可是他越忍,那些隔牆的深喘,那些欲拒還迎的觸碰,那些纏綿的熱吻,全都像是鬼魅般一遍又一遍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明明當初你都已經選擇放棄他而和我在一起了,那場盛大的婚典足足操辦了三天三夜,整個魔族舉族同慶,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魔後,所有人都以為我們恩愛非常!可是卻隻有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愛我!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在你的心裡面,我永遠都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弟弟!你愛雲霖,從前愛他,現在愛他,你愛的永遠都隻是他!而我……隻是一個不重要的外人!可是哥哥啊,當初你在溪壁林救下我的時候不是那麼說的啊!你說你視我為家人,你想要讓我跟在你的身邊,可是為什麼現在你要和其他的人在一起呢?那我算什麼?你不要我了嗎!”
雨下的越來越大,雷聲陣陣,一道道閃電在雲端遊轉撕裂。
姜齊緊緊皺着眉頭,那字字泣血的控訴,多數都是他不記得的。
梁願像是知道他沒想起來,所以也沒指望他能有什麼反應,隻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訴說着那些他忍了無數個日夜,直至忍無可忍,終于全面迸發出來的怨與恨。
他說道:“既然曾經的誓言都已經作廢,那麼我也沒有什麼好堅守的了……哥哥,從前我聽你的話做一個好弟弟,我願意抛棄一切隻為跟在你的身後,但換來的是什麼呢?是你根本不在乎我!根本不在乎我對你的愛!既然愛不重要,那你就恨我吧,沒有愛,哪怕是恨,隻要能讓你記住,把我牢牢的記在你的腦子裡面 ,我都是心滿意足的!”
姜齊直覺無法再勸阻梁願,他已經瘋魔了,任何勸阻于他而言不過空談。
他聽不進去的。
所以趁着他發洩的間隙,姜齊飛快的撚訣施法布置結界,将整個樊家小院都給包圍了起來。
但梁願似是不察,完全不為所動。
他将倒在地上的樊姨拽了起來,“其實我比你更先知道她就是那個蓮花老太婆的轉世,你敬她愛她,視她為親母。既然她在你心裡這麼重要,那我就用她來懲罰你吧,懲罰你把我這低到塵埃裡的愛狠狠踩在了地底!”
姜齊又驚又怕,他知道梁願既然敢說,那他就真的做得出這樣的事!
“是你癔症了梁願,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過外人,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我的弟弟,我是将你當作家人看待的!”
可梁願根本不聽,他怒吼道:“你不要再說了!誰願意做你的弟弟!什麼哥哥弟弟的鬼話,我早就已經聽膩了!我想要的是你這個人,我要你成為我的人,成為我的愛人,我要和你在一起,長相厮守,白頭到老,而不是跟在你的身邊,眼睜睜的看着你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
見勸誡無用,姜齊也不願再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