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事幹,有同伴,就很容易從近乎失戀的痛苦中抽離出來了。
但張鳳芸依舊一動不動,在夏日正午,那一頭散落的黃發把額頭都悶出了汗。
秦越摸了摸自己束起的發,雖看起來和男子冠發無差,可實際上绾得更精巧,發箍盤轉在内,簪子隻是個裝飾。
她将那木簪取下來,微微挪動了一下屁股,朝張鳳芸坐近了些,道:
“熱不熱?姐姐幫你把頭發紮起來吧。”
在秦越挪動時,張鳳芸就驚恐地擡頭,看着秦越一屁股坐在她旁邊後,她恨不得将自己擠進角落的柱子裡。
可她沒有挪動的空間了,垂下的眼落在了秦越那沒有黃繭的修長白皙的手上,一股難言的怒氣沖上心頭,她一下子将秦越手中的木簪打落,想嘶吼但從喉嚨發出的聲音卻冷靜得異常:
“觀生哥哥喜歡你,是麼?”
秦越微怔,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說到底,她和眼前這個女孩都是袁觀生那所謂的“喜歡”的受害者。
也正因為如此,秦越才懂這個女孩此時的痛苦——
袁觀生這個人就像是一盞蠱,這蠱最毒的是,他不僅迷惑世人,還迷惑自己,讓自己的皮囊、性格、才學、權力都彙聚在他那雙含情的眼中,帶着哪怕挫骨揚灰都要得到的濃烈愛意,将一切靠近他的女孩全部吞噬殆盡。
在原著中,張福沅沒有妹妹隻有個弟弟,袁觀生是拿他弟弟的仕途去威脅張福沅,威脅未果後便設計污損他弟弟的名譽,徹底斷了弟弟的官路,還讓弟弟毀了容。
而在原著的結局中,弟弟繼承家業在老家耕地,娶了一個稱心合意的姑娘,生下一兒一女,也還算是幸福。
但她萬萬沒想到現實與原著差别這麼大,她自己害怕的東西,卻讓另一個女孩嘗試了一遍——
可是,她不後悔做這個決定,壞人從來不是她,壞人是袁觀生!
事已至此,她的目的已經達到,就沒有必要讓這個女孩再去受傷,并且這女孩依舊可以有個好結局。
秦越想伸出手去摸摸張鳳芸的頭,張鳳芸卻突然兇狠地将她的手撇開,怒叫:
“别碰我!我讨厭你!”
而後幹脆把腳踏在軟座上,抱膝将頭埋入膝蓋之中,整個人像是團起來的刺猬,想要隔絕外界的一切聲音。
秦越隻能挪遠了些,此時顯然不是勸人的好時機。
午間的官道兩旁,草木間最後一波夏蟬長鳴,轎子中卻一路無聲。
大約走了半個鐘頭後,轎子停在了張福沅的府邸。
張福沅是騎馬回的,他想提前回來收拾一下自己這破爛府邸,可院子的灰塵枯葉剛掃了一半,遠遠地便看見秦大小姐的轎子過來了。
他隻好丢了掃帚,此時已經站在門口的階梯上迎人了。
秦越撩窗,視線從大敞的垂花門移進去,一眼便看見還未修繕的堂屋,冷冷清清,除了房子外幾乎什麼也沒有。
張福沅也順着秦越的視線看進去,立刻窘迫地紅了臉,道:
“最近忙于官事,這屋子買來還沒來得及置辦東西……”
頓了頓,他又道:“多謝秦大小姐願意将我這不讓人省心的妹妹帶回來,寒舍太破,也不敢邀秦大小姐下來喝水歇腳,若往後得空,可否讓鄙人補上這一壺茶?”
張福沅劈裡啪啦地說,秦越卻看着張福沅發黑的下眼周發愣——
按理說新官就任,總有段清閑時光,可她卻用他妹妹逼着他加緊去查袁家,如今立在這裡,眉眼都帶着疲憊和陰郁。
秦越的心微微抽動了一下,她将視線從張福沅那孤寂的身形中收回,而後将細長雪白的脖子微微探出,語氣比平時活潑了些:
“張大人,今日剛好得空,我将留月閣的掌事叫來,叫她幫你把府邸該置的東西一并置了,哪些東西需要在哪裡買她都有數,總比你一個人無頭蒼蠅的亂轉好。”
若放在以前,張福沅簡直要拍手贊成,可如今他卻心亂如麻,不想再操心别的事情。
秦越見狀,幹脆下了轎子,站在張福沅面前,眯眼笑道:“你這破爛的屋子自己住還行,難道叫鳳芸一個姑娘家跟着你一起受苦?”
張福沅擡頭,透過輕風卷起的窗簾縫隙,看到了瑟縮在角落、露出兩隻空洞眼睛望着他的妹妹。
他猛然通竅——或許帶妹妹出去逛一逛,妹妹就不會如此牽挂袁觀生那條毒蛇。
想到此,張福沅才徹底将萦繞在腦中的案件線索擱置,而後看向秦越,這才發現秦大小姐竟然對他笑了,這笑容既不似之前要他承諾時的狡黠,也不像是吃到豬肘時的滿足。
此刻的笑容帶着安慰,粉紅潤澤的唇徹底展開,眉眼中都透着輕盈靈動。
張福沅眼眶一熱——秦大小姐總是這樣好!
看着這笑容,張福沅緊繃的身子終于松活了些,露出了一個笑容,對秦越拱手,道:“又給秦小姐添麻煩了。”
得到張福沅的允許,秦越立刻吩咐雲碧回去叫劉管事,像案桌、博古架、燭台、被褥、茶壺、柴炭等這些需要急用的、但又要滿城跑的,一律交給劉掌事指揮她留月閣的侍衛丫鬟們去辦。
張福沅對那些物件的要求不高,但家中奴仆、侍衛這樣的,卻還是需要他自己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