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腳程慢又不會騎馬,王大海便留下二十個士兵護送她,再加上執意要護在秦越身邊的何蓮外,王大海、勁裝女子和被俘的黑衣人全部被先送回了軍營。
經過了三道關卡,行了約一炷香的時間,秦越才終于看到獵獵翻飛的旌旗和連片的軍帳。
上輩子王大海一直是皇城守衛,秦越自然也沒機會去軍營,即便對軍營管理的嚴格有所預料,但真正見到之後,她才恍然明白,為什麼這道美人計非得要她這一環不可——
這西郊兵營紮帳外5公裡,圍着一圈雙人高的栅欄,隻開兩道門且地方都很偏,固定把守和流動巡邏的人更是沒有任何死角地監察。
從第一道關卡進去,裡面每隔二十步就有瞭望台。秦越跟在引路将士身後,在這些瞭望台穿行了約一刻鐘的時間,才終于走到最後一道關卡,看見了軍營帳篷和練兵場地。
秦越明白,王大海這個兵營之所以管理如此嚴格,無非是因為此地特殊,紮兵是練兵屯兵,同時這也是洛陽城護城河内第一道防線,屬于軍事機密,無故不得擅自帶人入内。
若不是她這個秦家大小姐的身份,外加張福沅這層關系,王大海根本不可能挪用國軍私救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更不可能将其帶兵營。
再加上,王大海這人一心隻想當大将軍威名四震,幾乎沒有其它嗜好,成日泡在軍營哪裡也不去,那些邀約請柬估計連遞都遞不進去,給人感覺就是冥頑不靈、油鹽不進,那些或忌憚他或想拉攏他的人,是一點機會也尋不到。
所以,想給王大海送個美人,那簡直比登天還難。如果沒有她秦越當幫兇,袁觀生恐怕還真要費不少勁才能把戲台搭到王大海面前去。
護送他過來的領将是一個寬額青年,跟把關守衛解釋好了後,便讓其餘護兵回去換衣訓練,還給何蓮安排了一個地方處理箭傷。
這一切交代完了之後,才轉身對秦越道:
“秦小姐,這邊走,卑職帶您去指揮使的軍帳,您的貼身丫鬟也在那邊等您。”
秦越跟在領将身後,周遭入目的士兵都是青壯,個個穿着單衣,将袖口、褲腿挽得很高,露出結實勁瘦的小腿和大臂,顆顆汗水沿着肌肉紋路流下,将灰麻的訓練衣浸成了深色。
一路上,練刀槍、騎射和火器的都有,外圍還有在做跑步、匍匐爬行等基礎訓練的,強度不小,但個個都精神飽滿、鬥志昂揚,還真隐隐透出橫掃千軍之勢。
秦越忍不住略略點了點頭,幹澀帶血絲的眼才稍微露出了一點欣慰之色。
又往前行了幾步,餘光忽然一動,一個帶着哭腔的清脆女聲從側前方傳來:“小姐!”
秦越望過去,雲碧已經飛奔到她跟前,眼睛都哭腫了,上上下下、前後左右看了三圈,才一抹眼睛:
“小姐,您吓死我了,我剛看見擡進來一個女子,滿臉血肉模糊的……菩薩保佑,還好您沒事!我們下次出來,可一定要多帶些護衛,這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雲碧抽抽噎噎、語無倫次,看起來确實是被吓得不輕。
秦越拉起她的手,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笑容:“我這不是沒事嘛。”
雲碧咬唇止住淚,肩膀還是一聳一聳地啜泣,哭紅的臉蛋似是傷心難抑:
“幸好……幸好小姐沒事……”
“秦小姐……”帶路的将領适時插進來,指了指前側的營帳:
“這就是王指揮的營帳了,卑職還得趕今日的訓練,不敢再多耽擱了。”
秦越端着手,禮貌地笑了笑:“多謝。”
将領一走,雲碧就猶猶豫豫開口:“小姐,裡頭腥味大,您還是别進去了……”
秦越輕聲道:“王指揮使是張大人的友人,我自然是要去問問的。”
見雲碧還要說什麼,她立刻擺上了一副不容辯駁的威嚴神色:“好了,你在外頭等我。”
說着,秦越已經邁出一步,營帳門口守兵很自覺地幫她撩起布簾。
踏進去,一入眼的便是一方巨大的中原及藩屬國輿圖。輿圖釘在帳幕之上,其下擺一張長桌,右面一張木床,床頭壘了很多書,再往右便是一身被擦的锃亮的銀灰甲胄,和他慣用的那柄長刀。
除了這些之外,偌大營帳再無其他物件。
王大海此刻正坐在長桌側位上,脊背挺直,雙手攥着膝蓋上的布料,額上滲出大顆大顆汗珠,擰眉忍痛。
他面前站着一位穿灰麻衣訓練衣的中年男子,一手翻開王大海腫脹烏紫、布滿血塊的眼,另一手拿銀針在火苗上一燒,而後再去挑王大海下眼睑長出的鼓包,一挑便有濁黃膿液黏糊糊地往下流。
再往右看,那原本隻鋪了一層草席的木床,如今草草墊了幾層灰衣,上面躺着剛才那位勁裝女子。
此刻,這位勁裝女子眼睛不斷流出帶着膿液的清血,額頭脖頸皆冷汗淋漓,兩鬓烏發浸濕成一绺一绺的,淩亂地鋪散在床頭,手指蜷曲已經将草席的竹條摳出了缺塊。
她咬緊牙關,和王大海一樣選擇了無聲忍痛。
一個又歎氣又搖頭的白胡子老者,正用白色娟帕替她擦拭眼睛,一抹,便沾上一片血紅來。
老者腳邊放了兩個木桶,一桶清水一桶血水,一個兵卒正蹲在地上清洗錦帕,另一個則忙着提桶出去換水。
一進門,就是滿目驚心,血腥撲鼻。
秦越端手立在門口,一雙眼冷到了冰海裡——
上輩子,她就是在這樣的血腥中死去的。可她受的,不隻是眼睛,而是全身每一寸骨肉。
再見慘烈的血腥,她以為自己會反胃、會頭暈。
可實際上,除了覺得腦袋有些滞黏和遲鈍外,她整個人,五髒六腑、靈魂□□,像是被冰封了一樣不起絲毫波紋。
此刻,唯一繞在她心間的念頭就是,殺了袁觀生,解放所有人。
秦越放輕腳步,走到一處放椅子的角落,端坐下來默默等待——
此刻大家都在忙,她不便攪擾他們處理傷口,除此之外,她也需要再捋一遍自己的說辭。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外頭突然傳來密匝的腳步聲,隐隐約約還聽到雲碧喊了一聲“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