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冷冷重複道:“張大人說,讓你戴上喪帻。”
說着,他甚至還将秦越往後逼了一步,在那個黑漆漆的角落裡,已有些暈乎的秦越餘光忽晃過一道刺眼寒光。
秦越心頭一驚,一股大難臨頭的強烈不安瞬間沖上心頭,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一拉袖口絲帶,一柄短刀便滑到了她手中。
還沒來得及動作,秦越就聽見一道慌張的女聲:“張大人!”
少年忽然一僵,立刻低着頭往後退了兩步,轉身一看,四周卻空無一人,哪裡有張福沅的影子?
他看向那女使:“你敢騙我?”
說着,那少年又轉過身陰鸷地盯着秦越。
秦越心中悚然一驚,他不知道這少年是要幹嘛,但絕對不是好事,自己這副身子跑是跑不掉了,眼看着少年步子越來越快,那陰恻恻的樣子簡直猶如索命鬼魂,她忍不住大叫:“張福沅,你混蛋,你把我擄過來了你人呢,張福沅!”
少年步步逼近,笑着:“秦大小姐,您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
話未說完,後頭突然響起一聲凜冽卻又冷淡的聲音:“趙予,你在幹嘛?”
張福沅從裡院磚牆走出來——素衣、喪帻、白花,眉眼交雜着輕柔俊美與冷寂剛沉,半分情緒也不見外露。
怔愣一眼,秦越便低下了頭,雙眼竟然不争氣地湧上熱淚與委屈。
趙予步子一頓,面色不改地轉身,跪地道:“回主公,秦小姐不願戴喪帻,奴婢又不敢不按吩咐行事,所以想上前幫忙。”
張福沅走到少年面前:“除了這個,我還吩咐了什麼?”
少年咬牙:“主公吩咐,秦小姐來後立刻帶給您,還有……不要和她說話,不要碰他。”
張福沅的表情和語氣都沒有任何波瀾:“趙予,念你為阿芸出殡之事忙了這麼多晝夜,我今日不重罰你,你去前院跪着,辰時再起吧。”
趙予垂下睫羽掩住眸中情緒,行了個标準的叩首禮:“是,主公。”
張福沅越過趙予,走到女使旁邊。
女使是個膽小的,将才看和她同為奴婢的趙予就害怕,如今張福沅一言不發步步朝她走來,她兩股一顫,便跪了下去,将托盤舉過頭頂:“奴……奴婢沒有說話,隻是扶了一下……”
張福沅隻是将托盤上的喪帻拿起,而後道:“不必要跪的時候,就不要跪,天天這麼跪,你有幾雙膝蓋可以換?起來,去收拾房間。”
這話聽着頗有人情味,奈何聲音還是如黑潭一般清寂無波。
就如,如暴風雨爆發的前夕。
秦越愈聽心中愈發怵,壓下想告少年黑狀和幫女使說話的沖動,安靜地站在一旁什麼嘴也不插。
趙予和女使聽張福沅的吩咐,都離開了這黑漆漆的地方。
張福沅将手中的喪帻疊了又疊,如手帕一樣揣進袖中,而後從秦越身邊經過,出去将大門關上拴緊。
門關上的那一刻,呼啦啦的穿堂風驟然一停,秦越脖頸上的雞皮疙瘩緩緩平息,發抖的身子也好了許多。
四周除了木門咯吱、門闩碰撞和偶爾一兩聲鳥叫外,安靜地像死地。
秦越抿唇——張福沅不說話,應該是等着她說。既然她有愧,那便先開口吧。
“張大人,我來為令妹守靈。”
那些“節哀順變”之類的官話,或者表明真心實意的話,她說出來都不合适。在張福沅看來,她是兇手之一,手中還握着他其它家人,而且她還不是自願而是被擄來的。
耳邊傳來腳踏入泥裡的聲音,越來越近,而後一道素衣袍角出現在她的餘光裡。
秦越擡頭,那張被黑絨托起的清豔小臉,蒼白得令人心驚,就連呼吸都弱到破碎。
蓮花燈中跳動的燭火映照在兩人的眸中,似螢火在幽深潭水中躍動。
若非一人警惕,一人打量,竟真叫人生出鏡花水月般的,夜月私會情人、含情脈脈對視的錯覺。
張福沅的眼神雖然沒有攻擊性,但秦越仍感到被抽絲剝繭的不适,她動了一下身子,想換個支撐點靠。
可她背靠門柱,張福沅又将她逼得太緊,四周已經沒了可活動的空間,她隻得小聲道:“往……往後退點。”
張福沅沒有聽,反而從袖裡掏出喪帻,仔細展開,瞧着竟是要往她頭上戴。
秦越雙眼睜大,曲腿後傾進行躲避:“張大人,這個好像不太符合規矩,不太合适。非親非故,戴了要沖撞神靈的。”
秦越聽到一聲冷笑從前面男子的鼻息發出:“你覺得你不該戴?”
什麼叫做她覺得自己不該戴?難道在張福沅眼裡,她作為罪人應該披麻戴孝為逝者守靈?
好吧,随他。
秦越謹遵顧堯的話,今晚她就順着張福沅。
什麼規矩不規矩,什麼沖撞神靈,她是一概不信的。若張福沅這個當事人也不信,那她還拗什麼?
秦越吸氣憋勁準備站直,卻不想這一口冷空氣入喉,一股癢意忽然湧上喉嚨,她捂住嘴唇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咳嗽。
這一陣咳嗽動作太大,一下撕開了她下腹傷口,如絞肉一般的痛感叫秦越猛然蜷起腳趾,一聲“啊”還未完全出口,竟然一下子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