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張不過一瞬,秦越的眼又冷銳下來。
她随便用簪子将頭發全挽在腦後,就着她那一身淺青素衣,便踏出門去了。
今日的天是白蒙蒙的,沒有太陽,可擡頭望着也格外刺眼。
秦越腳下步履交錯,眼卻一直盯着那天看,直到被刺地眯起的眼能夠适應強光、完全睜開,她才滿意地笑了,而後低頭看前方的路。
前院長廊的出口,在張福沅書房的正對面。平日那書房都是緊閉的,今日卻大敞開,沒有一絲落葉塵垢,看來張福沅多半就在裡面了。
秦越一下長廊階梯,視線穿過院子的草木枝桠,猝然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于書案前,縱然做足了準備,可那一瞬她心跳還是一滞,竟莫名地鼻子一酸。
她迅速垂眸,掐了自己一把——确認平安的欣喜、久别重逢的委屈,無條件保護的依賴,這些感情,哪一樣是該産生的?
哪一樣,不是要将她送入萬劫不複之地的?
穿過花草,走到門口時,秦越已經定神。她穩當地踏上階梯,提裙跨進門檻。
正在書案前扶袖寫字的張福沅,眼皮也未曾擡一下。
哈,還給她擺架子、甩臉色?
秦越心頭冷哼,面上不顯,憋出一個笑容,正要開口詢問叫她來幹嘛,卻被張福沅不緊不慢、不高不低的聲音打斷了:“袁觀生活着到錦州了。”
秦越笑容一凝,眉頭蹙起。
張福沅将袁觀生從京中支走,定是要尋機會取他性命,雖隐約覺得袁觀生沒這麼容易死,但她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
如今事情發展同書中已大不相同,如果真能在此刻解決袁觀生,那簡直就是皆大歡喜,所有活着的人都将迎來截至目前最好的結局,無需再經曆最後一役的血腥殘忍、九死一生。
秦越抿平嘴角,邊往内走邊道:“袁觀生狡猾如蠅,想取他性命,本就不易,張大人可靜待時機。”
張福沅默然聽着,不言不語,那一頁紙,就要寫到最後一行了。
秦越走近了些,才看見那紙上二字或三字一空,瞧着像是列了滿篇名字。
見張福沅沒有遮掩隐瞞的意思,秦越也大着膽子往書桌前走,想看得更仔細些。
在離書案三步之遙的距離,張福沅寫完了最後一字的最後一捺,而後将筆放在筆山凹槽中,緩緩擡頭。
他微眯雙眼,凝視着秦越。
秦越立刻感受到無形的壓迫力,頓住步子,将視線從紙上的名字移到寫字的人。
兩相對視,秦越滿目狐疑,張福沅一分冷笑九分打量。
而後,他從書案下方拿出一個紅木匣子,往秦越的方向一推,像說笑話般輕松:
“仁和帝默許,本官派了三批人追殺,最後卻隻給本官帶回來一根小指和幾縷頭發。”
他屈起食指,扣了扣匣子,悶悶的兩聲響,叫秦越有些心驚——那匣子就裝着袁觀生的小指?
袁觀生的小指斷了?
秦越雙眼逐漸放光——斷得好啊!
袁觀生如此講究外貌風度,可現在有一隻手就隻剩四個手指頭了,在他琴棋書畫、刀劍騎射時,便能時時看見自己是有殘之人。
好啊!
這是個好預兆,就從這根指頭開始,他終有一天會被剝皮抽筋、挫骨揚灰,以還她上輩子未散的冤魂!
秦越眼底是抑制不住的快意,出神渙散的目光再聚焦,就與張福沅隔空對上。
隻見張福沅笑裡藏刀:“你猜是誰救的他?”
秦越愣了一瞬,将季良的眼神和張福沅的言行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而後恍然大悟地笑了。
她就說呢,張福沅把外邊的事情捂地那麼緊,怎麼今日忽然要喊她過來,跟她說這些了。
雖覺得這圈子兜地好笑,但事情似乎不太妙。
沉默半響,她問:“是,我父親?”
這不難理解,所謂唇亡齒寒,秦延駿這個扮豬吃老虎的,比誰都清楚,袁家可以衰,卻不能滅。
張福沅笑出一聲,冷地空氣都降了幾度。
他起身,繞過書桌朝秦越走來:“本官着實沒想到,貴父竟如此手眼通天,從京城到錦州一路上的軍營衛所,吃着皇家糧,卻都是你秦家的人!”
言下之意,是秦延駿暗中調遣官兵庇護袁觀生到錦州,讓張福沅派去暗殺的兵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