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識愁滋味,放浪形骸夜作歌。而今知曉情仇事,黃湯入膽意孤行。
夜色如墨,偶點星子做燈。這是一個極其适合夜行的晚上。
季飛揚和楚甲子兩人勾肩搭背、跌跌撞撞地到了金宮的外牆下。
兩人被冬日的寒風侵襲着,從紅粉脂香裡染來的醉酒狀态随這一路清醒大半。
但是,兩人心中得那股燙熱還沒退下,刺激着他們奔湧的血液做些沖動、可消耗少年力氣的事。
楚甲子定睛一看,門額上是司寇刑獄的威嚴牌匾。
他一把拉住還要往裡沖的季飛揚,指着天上的北極星和高門匾額道:“方向不對,這是司寇衙門的地方,從這裡進去是天牢和六卿寮。我們得繞過南牆,往東去。天機宮才是大周太女的儲君之地,儲君有旭日東升之意,在金宮的東面。”
“嘿,内行。”季飛揚跟着他一路躲過在司寇寮外巡邏的禁軍隊伍,來到楚甲子勘定的僻靜地方。
他細聽四周,朝楚甲子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楚家人啊。”
楚甲子聽到這話,想起祖父引以為豪的舊事。
他垂了眸色道:“我楚家發迹就是因勤王有功。楚家先祖助力德成帝——軒轅城,平定當時的六卿逼宮動亂。遂而,我楚家有金宮的布局圖。”
季飛揚聞言,這酒是徹底醒了。
他流轉晶瑩的眸光,拍在楚甲子的肩頭以作安慰,随後将飛虎爪抛上宮牆。正要抓繩躍上,他被楚甲子推到一旁了。
“哎,你……”
“輕點聲。禁軍外巡,虎贲軍内巡。兩方錯時巡邏,以防賊子刺殺貴人。
如今,禁軍剛過去,想必裡面的虎贲軍正在過來。”楚甲子調整狀态後腦子越發冷靜。
“我楚家也曾幹過禁軍統領的職位。”随即,他暗道:【金宮内廷情況不明。我進去見太女是去質問一句,可不能害了這個好兄弟。】
說完,楚甲子撕了布袍纏在手掌,而後抓住精鋼絲攀援而上。
季飛揚插腰站在牆下,看他行動間的行家模樣,暗道:【不愧是一身赤膽的楚家後人。】
他從懷裡取出淩雲制作的精鋼絲手套,戴在手掌後抓着鋼絲繩,借着牆壁躍上牆頭。
比起楚甲子,季飛揚的功夫更飄逸靈動。
楚甲子剛上牆頭,見他上來,擔憂道:“你……”
“噓……”季飛揚一把将楚甲子壓伏在牆頭。兩人屏息等下方的虎贲軍過去。
待巡邏的軍士走遠,兩人才将繩索拉上牆頭,準備抛向對面三丈遠的内宮牆。
“我去那頭拉着繩索,你再順鋼索過來。”
“我……”楚甲子要反駁,被季飛揚一把按在肩頭。
季飛揚的唇角吟着星光,似得意地笑道:“我可以借你的臂力躍過去,至于你麼……”
他上下一掃楚甲子的身形,一拳砸在他厚實的臂膀肌肉,笑道,“你不擔心借我力後半途砸下去摔個不成人形?”
楚甲子估測兩牆間的距離。真别說,他可以送季飛揚一臂之力,而季飛揚未必能行。
他本身學得又是打戰行軍的硬家功夫,爬牆下牆自是沒問題,若論内家功夫和足下輕功,明顯不如這個新交的兄弟。而且,他比季飛揚高壯重得多。
此時,季飛揚已經如鹞燕一樣,借着楚甲子手臂的推送之力,帶繩躍向内牆的牆頭。
待兩牆上空拉起繩索,楚甲子深吸口氣,踩着鋼索迅速上内牆。
季飛揚為了拉住繩索以便承受楚甲子的體重也是用了大力。
精鋼絲纏制的手套幾被繩索掐進肉裡去。
兩人順利過内宮牆,彼此在星月下相視一笑,互相打在肩頭。
随後,他們借鋼索下了牆,按楚甲子的記憶和觀星認向法摸到天機宮的外牆。
“這裡面就是了。”楚甲子拉住東盼西顧的季飛揚,突然道,“先說好,我是來問她一句為何這麼對我楚家。你可不能傷害她。若是你對她有無禮舉動,我就……”
“就怎麼着?”季飛揚哼了聲。
他瞧眼天機宮的牆高,朝楚甲子道,“這牆不高,應該進去就是宮殿。你自個進去吧。我不進去了。”
“什……什麼?”楚甲子漿糊了。
【這哥們不是将那太女當夢中情人嗎?怎麼突然又不進去?】
“你去問身家性命,我想去談情說愛。這你進去了,我還談什麼?回頭你倆鬧翻了,我又露了臉,這不害我沒留好印象嘛。”季飛揚理所當然道,“你去吧,我在這等你。等等……咱們得有個暗号,宮裡可養貓嗎?”
他兀自說着,“行了,就三聲貓叫為号,你快進去。”
楚甲子被他推到牆邊,心裡的感動像溪水般嘩啦啦地淌着。他重重地抱了下季飛揚,而後攀着老虎爪的鋼索上天機宮的牆。
季飛揚見人消失,捂在肚子處嘀咕句:“啧,喝多了,得找個地方尿。”
他的利眸環視四方,将腦海裡繞着外宮牆走的路徑和宮内方位圖一一匹配。随後,他的目光射向司寇寮牢獄的方向,正是官祿道的六卿寮所方向。
“那裡燈火通明,想必日日不回府的太宰大人住在那邊吧。”季飛揚無聲地呵了下,再觀兩地開闊且無遮擋,顯見是一處大廣場。凡有人踏入廣場,若被巡邏者遇上,那就玩大發了。
“所以,從司寇衙門那邊進來才合适嘛。”
季飛揚嘀咕句,瞧見蔔耀閣的屋頂,勾起了玩味的唇角。
他趁着夜色,躍過蔔耀閣,沿着雕花石柱橫穿金宮大廣場,闖進六卿寮所。
此時的他收斂了玩世不恭的态度,小心謹慎的模樣像極夜行的刺客。
然則,季飛揚若是早幾天入宮,或許能迎面撞上從内宮出來的太宰風子鸾。
如今,他注定要撲空了。風子鸾早已堂而皇之地留宿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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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機宮裡,金簪沐浴完後無法入眠,就坐在案幾前閱讀書簡。
她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目光撇在流過血的指尖,負疚像那高高在上的金色椅子,重重地壓在她的心頭。
她放下書本,看向緊閉的窗扇,走了過去後将窗戶打開。
四目相對,彼此都愣了下。
燈火下的女孩烏發披肩,面容清麗且純美,尤其那雙幽深點星的鳳眸,将人映得透徹明白,再及小巧秀美的鼻尖,乃至因驚訝微掀的潤光唇齒。
她像是夜的精靈,點亮寒途的星輝明月,又像是初夏荷塘上不綴凡俗的搖曳清荷,這樣的乍然、不期然卻又理所當然地闖入少年本不平靜的心田,掀起一陣令心眼巨震的狂風浪卷。
楚甲子愣怔了,稍許收斂睜大的瞳孔和鼻翼,帶點癡且木讷道:“你……你别喊。我不是壞人。你知道太女在哪裡嗎?”
金簪嗅着順風而來的汗臭、酒味,乃至一縷不該是此人有的混濁香味。
【有點讨厭……但是,這就是莺歌所說的……孤身邊所沒有的……不同宮侍這些男人的……雄性味道。】
這是什麼?這是荷爾蒙的氣息,吸引雌性目光的味道。
金簪不僅忘記了慌亂,還将手搭在窗欄,傾身看向滿頭大汗的高壯男人,如夜裡的精靈般緩緩問道:“你……從哪裡來?”
“西教坊。不是……”在金簪詫異的眼神下,楚甲子将纏着布條的手掌按在金簪的嘴唇上,而後,他借着窗欄,一躍入室。
他将金簪推到内外間的門簾後,耳聞外殿推門聲,彼此的呼吸都重了幾許。他意識到布條後那柔軟的雙唇在輕微地顫動。女孩呼出的濕氣穿透布條融入掌心,令四周浮動一層緊張的氣息。
彼此貼近、四目相對,鼻尖傳來獨屬于女孩身上的沁人心脾的清冽芳香,像是導火索一樣點燃他肚裡的酒水炸彈,燃起濃烈的火花。
“殿下,該就寝了。這窗怎麼開了?”
南葉的目光從推開的窗戶上挪開,看向晃動的珠簾和綢紗,心裡突了一下。
她試探地走向窗戶。
室内的金簪抓在男子的粗壯手臂,闖入鼻尖的濃烈汗臭以及一股不甚熟悉的剛硬氣息,讓她感覺像是被一團濃墨覆蓋掉本屬于她的清爽味道。
後知後覺的心……跳快了幾許。
楚甲子松開扣住她嘴巴的手,耳聞簾外的關窗聲,想磨蹭下濕熱的不适的掌心。
“殿下,奴婢将窗戶關了。”南葉伸出手關窗,目光瞥向珠簾後,試圖看清簾紗後的場景。
在男子緊張的眼神下,金簪恢複以往的鎮定,試圖開口。
宮女的話聲傳來後,楚甲子一下子扣在金簪的脖子,不許她出聲。
金簪的指甲掐進他輕薄的布袍,以眸光和手示意珠簾外:放開孤,孤來解決。
楚甲子已經确認掌下女子的身份,微驚的目光望入幽深鎮定的眸淵。
這個瞬間,流淌的血液讓他松開她,單膝跪在女孩的面前。
他似乎打算以這樣的姿态接受随之到來的命運。
“殿下?”南葉急聲喊道。
“站住。”金簪出聲道。幽深的眸色凝在大男孩寬闊的脊背。【希望孤沒有賭錯,以血诏釣的魚上鈎了。】
南葉拉簾子的手定在半空,遲疑道:“殿下?”
“孤沒事,你出去替孤守着殿門。”金簪側眸,再次道。
【這……明顯有事。】
南葉想要出去喊虎贲軍,而金簪的第三句話來了。
“守好門,别讓旁人進來。”金簪親自掀開簾子,盯在南葉緊張的面容上。
南葉看着如此鎮定的金簪,懂了她的意思。行禮後,她瞥見金簪身後跪着的男人。她的呼吸一滞,躬身退出寝殿,守在門外。
金簪轉身時擦掉唇上不适的汗臭味道,看向仰面望來的男子,猜測道:“十八?”
楚甲子不明白這句問話,重重地點頭後不知要說什麼。
他忘記了來此的目的,隻将目光從她一身銀白的紗罩上撇落回地。
“姓楚?”金簪再次問道。
楚甲子又重重地點頭,随之想起身為楚家人的使命。
他想站起來大聲地質問:“為什麼送血诏給楚家,想要對楚家人趕盡殺絕嗎?”
然而,那隻柔弱無骨的白皙玉手擡起楚甲子的下颚,将他的慌亂、氣憤、緊張、渾噩的表情盡收眼底。
金簪看着這張男性臉孔,細看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