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簪撇開臉,“這家人死的無辜。在離開前,煩請你将他們安葬吧。”
淩雲聞言,眸光微柔,溫聲道:“好。”
金簪的耳尖輕動,側眸撇去。彼此的目光相觸,瑩瑩月色如浪,似蕩進彼此的内心之海。她輕扯唇角,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淩雲垂目,捏緊拳。
【剛剛……真是差點犯糊塗,怪……月色溫柔。】
後半夜,天明前最黑暗的時間,西塞城亂起來。
火光沖天,喊殺聲也響起來。對于北延兵和慕容錘來說,這一夜就沒消停過。
金簪被淩雲緊緊地拉着,耳聞吱呀開門聲,心都滾燙了下。
“快走,幾個摩爾人騎馬往這邊殺過來了。”陸魚兒跑過來道。
淩雲拉金簪穿過何秋刀等人打開的城門,終于出西行關。幾人趁夜色融進黑暗,後方幾匹快馬邊殺邊奪出城,一路向南面大道奔去。
淩雲在暗中觀察,低聲道:“果然往風華道府方向去。”他朝江城子道,“那些人出來嗎?”
江城子觀望一番,點指道:“出來了,追上去了。”
“他們停下來了,莫不是在等我們?”陸魚兒也看到季氏一行人。
官道上的季飛揚耳聞後方北延兵出城,被季钊明催促離開,還是有些遲疑。
他不信,那女人不是金簪。但是,她若是金簪,為何不出來相見?
季钊明喊道:“少主,伊蘭天雪那情況,分明是被女子近身後中毒所殺。若是女帝,以她在慕容錘手下的畫像上看,斷然不可能做這番事。少主,女帝沒被抓就還能尋到。如今摩爾人偷入關,大事要緊,莫在此時糊塗。”
季飛揚捏緊缰繩,咬牙道:“走,我們抄小道走在他們的前面。”
一行人停幾息後快速融入黑夜。
淩雲這邊輕出口氣。故人相逢,見面不識,或許以他們的關系,這樣才最好。
他朝江城子道:“接下來怎麼走?”
“城外三裡有個村落,我在那邊的後山老獵戶家留三匹馬和幹糧。不過,時日有點長,不知道幹糧還能不能吃。”
江城子說完,帶人深入雜叢,穿林而行,“頭兒計劃長遠,真正是算無遺策。此前在宅子裡我說得那些話,讓姓季的高看我們。”
淩雲平靜道:“你才是學海智者,你先洞悉季氏的目的,引得季氏願意同我們合作。”
江城子輕笑,走路都快許多。
金簪走得一腳深一腳淺,跟在幾人後面時不時被雜草、亂石絆一下,又被淩雲出手穩住。
她起初會低聲說謝,後來破罐子破摔,硬頭皮用力下腳。
淩雲聽她的腳步聲,比在場男人都重,含笑意道:“我背你吧。”
金簪本要拒絕,但是看幾張臉的神色,确實拖慢隊伍。
天上已經翻魚肚白,若再亮點,該碰上農人,暴露五人的行蹤。兵貴神速。
她想得比較遠,颔首後上了淩雲的背。
淩雲背起她後習慣性估摸體重,比上次背她時重許多,該有一百出頭。
對于一名鐵匠、木工來說,對尺度和重量的把握精準至極。
太陽上山後,幾人終于尋摸到江城子說的地方獵戶家。柴房的後院裡牽着三匹馬,一個孩子正在給它們喂草料。
老獵戶很熱情地歡迎江城子等人到來,又喊婆子做馕餅,對江城子道:“恩公,你得那隻裝餅子的布囊被我打開了。山裡的氣候潮濕,時日長,放久不宜再吃。我給你換一批餅子。”
江城子哈哈一笑,與老獵戶道謝,又客套幾句後送兩錠份量十足的官銀。“多謝老兄弟,不愧咱們五百年前一家子,都姓江啊。”
“哈哈哈……”老獵戶哈哈大笑。
這家的小男孩最不喜歡這幫人,因為三匹馬都被牽出馬圈,裝上馬鞍。
“不行,不準拉走。嗚嗚嗚……”他抱着馬脖子不讓陸魚兒等人套缰繩。
金簪見過馬,但沒摸過,正要上前被淩雲拉住手。
淩雲溫聲道:“别去。馬認識那小子,不一定認識你。”
老獵戶出來同孩子說話,勸了幾句不聽就一巴掌拍在兒子的腦門,将小孩打罵走了。
淩雲頗為尴尬,上前同老獵戶說話。
金簪繞過房子,看見躲在馬圈哭的小男孩。
她走上去,摸把周身,尋出一根甜根遞去:“吃嗎?甜的。”
小男孩認識這東西,傲嬌道:“路邊田埂裡的東西,誰稀罕?”但是,他還是一把搶過來放嘴裡,抽噎兩下後嚼啊嚼,品出甜水。
金簪也不嫌馬圈髒臭,坐在他旁邊的石槽口上,含笑問道:“甜嗎?”
“嗚……不甜。山裡的野山莓更甜。”小男孩摸把眼角道。
金簪笑了下,低聲道:“我被母……親打時沒有甜食吃,你幸運了,遇上我給你吃甜食。”
“路邊随手采的甜根,算什麼幸運。我讨厭你們。”小男孩撇嘴道,“這三匹馬兒都有名字,我取的:阿大,阿二,老三……嗚嗚,我養了十五天。”
“十五天?這就……舍不得了?”金簪覺得怪新鮮的,使勁憋住不笑出聲。
“當然。我每隔三天就給它們洗澡,每天喂料,我對它們有感情了。”小男孩呸掉口裡嚼爛的甜根,委屈道,“這下好了,我的阿大、阿二,老三,不知道要去哪裡了。”
金簪抿唇,仰首天上的浮雲,低低道:“十五天就有感情?你的感情真是單純。”她想起街上偶遇的季飛揚,以及在朦胧夜色中他快馬而去的模糊背影。
“姐姐的感情不純嗎?”小男孩眨天真的眼睛問道。
金簪呃了下,含笑道:“不純啊。從一開始就不單純,所以沒有好結局。不過,你這般單純,也沒好結局。嘻嘻……”
“啊……”小男孩惱火,狠狠地推把金簪。
金簪一下子掉進馬槽,濕了一身。即便這樣,她還是低低地笑着,淚水混着被小男孩撩起的髒水,弄了一頭一臉。
老獵戶等人跑過來,又将小男孩一通罵,而金簪被淩雲拉進獵戶家。
家裡的婦人取水和衣衫給金簪換,一通忙亂。
午後,一行五人三匹馬,背着鼓囊囊的雜物告别獵戶家,騎馬上路。
金簪本要單獨一匹馬,結果上馬後那馬像是受了驚般躁動不甯。她一下子滑落馬背,在幾人的目光注視下冷靜地說:“我……不會騎馬。”
陸魚兒當場就笑出聲。何秋刀打了他一下。江城子一人獨占一匹馬,吹聲口哨就先走了。
陸魚兒和何秋刀見狀,兩人一匹馬跟上去。
淩雲拉住馬缰,先上馬背,再将手伸給金簪。
金簪一把握上去,被用力提起後坐在他背後。
淩雲喊道:“抱緊了。”待察覺腰間的雙手,一夾馬肚跑起來。
夜間休息時,金簪仰首觀星,按現在的時辰、季節确定寒雪關的方向。她看着守夜的陸魚兒,上前道:“我來守一會,你去睡吧。”
陸魚兒受寵若驚,搖首道:“不必不必……那個您……去睡吧。”
金簪垂眸,獨自走入密林。待陸魚兒跟兩步,她回首道:“我去……那個。”
“哦哦哦……”陸魚兒了然,背過身又去原位守着。
淩雲睜開眼睛,看向幽深的密林。因這兩夜大家都沒好好休息,遂而都犯困。但是,金簪不一樣,在東廂那地兒睡過一覺,白日又在馬背上補眠,比起幾人的精力要旺盛些。他坐直身,耳聞陸魚兒來問,輕聲道:“随她去吧。”
白日,何秋刀和陸魚兒換乘,也有休息。這會,何秋刀也醒了,疑惑道:“她不會是想一個人去寒雪關吧?這裡距離寒雪關很遠吧。”
這趟路淩雲走過,颔首道:“即使快馬,也要三天左右。若是腳程,大概要十五天。我們走得是西路,再往前是勝争道府。她這樣繞,繞不上英雄大道。”
江城子閉着眼道:“我們不去季氏那邊的亂石林看看嗎?”
“我了解季飛揚此人,在大事上,他不會糊塗。而且,他們的人多,行動快,我們過去反倒多事。你們睡吧,我去看看她。”淩雲說完,抽出腰後的方管,踏入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