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燈夜聊的後果就是眼下明晃晃的青黑。
客惜斓做了一晚上被泡進冰海又撈起來活剖的噩夢,面如雪白凍鱿,眼珠洞黑,腦袋一掉一掉,嘴巴呆滞微張,往外蔫蔫地出着無形魂煙。
室友也好不到哪去,秦羅弗兩眼發直地跑着圈,在他身後速度漸緩下來,夢呓般躊躇地開口:“我昨晚夢見咱胡同裡堆滿了……”
“……閉嘴!”被同樣整宿夢魇的賀旗一記白鶴亮翅打斷施法。
霍河樵抿着嘴默默晨跑,被寝室同款黑眼圈出賣。
負責晨訓的教官吹過集合哨,滿臉狐疑地挨個打量他們:“你們一個寝室的昨晚上偷偷幹嗎了?”
秦羅弗誠實異常:“報告教官,講鬼故事,做了一晚上噩夢!”
周圍頓時爆發出一陣笑聲。
客惜斓亂泛泡的腦漿剛收勻了些,就聽見周圍大笑,茫茫然轉眼看向室友:“……在笑啥?”
“笑咱傻缺呢,”賀旗幽涼親切地應他,“多好,搶救了一把開學咱屋人四分之三把對手往暈了整的歹毒形象。”
這裡邊有一半摻的是玩笑話,軍校對練如吃飯喝水,勝敗都是常事,輸不起才顯得怪異。比如賀旗和長頸鹿同學打完一場照樣是不太熟但能唠的同學關系,霍河樵在寝室外也統一保持着冷淡疏離,不過多和人交往也沒刻意避讓。
至于不是玩笑的另一半……灰狼哨兵至今對秦羅弗退避三舍,大概是後者在打暈前者後陪護得太過熱情,把毛絨活生生撸出了心理陰影。
對毛長絨密的精神體而言,一些海洋生物滑膩而多須,會喚醒來自基因深處的古老恐懼。
對雖然寡毛鮮絨,但被章魚爬過的河馬同樣如此。
小小一個客惜斓,走在下課的人群堆裡随時能被淹沒,偏偏能吓得人高馬大的弓崖立馬轉身繞路,實在避讓不及,直接弓起腰躲到同學身後。
客惜斓餘光掠過,并未放在心上。
他滿腦子想的是下節就是杭知澍的課。哨兵和向導的課程安排并不一緻,有的需要分開上,有的合并,他并不如開學前想象的能那麼頻繁地在上學日裡見到杭知澍,杭教官更多時間在給向導們上課。
雖然昨天才從教官宿舍收獲滿滿地出來,一想到間隔十幾個小時又可以見到杭知澍,八爪魚眼梢眯彎,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上揚:又幸福了!
擦身而過,冷不丁邊上傳來一聲:“得意什麼。”
殺手對敵意和目光極為敏感,客惜斓睜着漆黑冰涼的圓眼核,返過半張臉,眼梢下撇,從人堆裡回望,精準地盯向對方。
對方也挑釁般地直視回來,黑發底下一雙淡琥珀色近金黃的眼珠鋒銳,雙手插兜,氣勢逼人。
哦,是那頭開學評級時他圍觀接生過的A。客惜斓回想起來。
那頭黑豹。
黑豹哨兵絲毫沒掩飾語氣的不善:“用毒赢了算什麼正道。”
客惜斓眉梢緩慢地擡高一點,維持那個側身而立的姿勢,沒再轉動更多幅度。依舊是那張清秀得堪稱軟糯的臉,面色如常下舌尖抵着白森森上牙内側,從口腔裡摩出了一個輕細卻清晰的“啧”。
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很麻煩的小年輕啊。
他沒有和人争辯甚至對話的想法,徑自收回視線,看了眼通訊終端上顯示的時間,繼續向下節課的教室走去。
當然是占個好座比較重要。
他猜到昨晚一屋子沒睡好,室友多半要縮在教室後排補覺,一進教室果然見秦羅弗在倒數二排沖他招手,賀旗更是已經臉枕臂彎、就着桌面歇下了,霍河樵一個人坐在教室中段,位置不前也不後。客惜斓搖搖頭,指指更前排,徑直走過去。
他找了個即使台上教官坐着也能看清全臉的位置,坐下,兩手的腕子翻向自己,拿手套仿尼龍帶扣和袖口之間露出的那截小臂皮膚湊到自己臉頰兩側,夾住臉,貓狗甩水般依靠快速搖頭揉搓起臉頰肉。
然後掏出鏡子一檢查:臉頰撲紅,氣色健康!
這是課前準備!
心機八爪魚撣順頭上翹毛,滿意地收回道具,頂着人工搓出的淡淡紅暈坐正。
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秦羅弗,哨兵的脖頸子上常年箍着制式漆黑頸環,再配個實體化的毛絨耳朵,有這方面興趣愛好的很難招架住。
他偶爾會想要是自己也有毛絨絨耳朵就好了,又尋思不掉毛也不失為優點一樁,給飼養員減輕家務負擔。
做寵物,要學會可飼養員的心!
這門是半理論課,主要講解一些哨兵向導執行任務的規章,這一堂剛好到留小組作業的時候,客惜斓還在盯着杭知澍的臉專心緻志跑神,就看見教官喝了口保溫杯,随意地往他所在的方向一指:“四個人一組,就按座位分吧。”
分啥玩意?
按啥座位?
後頭有人反應比他更快,“噌”一下站起來:“我才不……”
客惜斓愣愣地一回頭,看見相隔一排站着剛才走廊裡想找事的黑豹哨兵,又轉頭,看着杭知澍平靜地放下保溫杯,聲音溫和地點了對方的名:“邊越同學,你有什麼問題嗎?”
合金保溫杯磕上講台的聲音不輕不重,足夠驚醒後排打盹的學生,一時間全教室的人都茫然驚詫地望向邊越,這裡頭面孔有生有熟、有哨兵也有向導。黑豹哨兵被幾十道目光集火般齊刷刷望着,這目光是不解或緊張的,甚至隐約含有對他破壞課堂秩序的指責,和他一向因為評級優異所受到的矚目豔羨全然不同。他感到犯錯示衆般的局促,語言中樞宕機,愣是沒說出後半句。
杭知澍從容地環顧講台下:“大家都清醒了嗎?早起訓練确實辛苦,醒一醒腦子,聽清作業要求,下周不要忘了交。”
說完目光又轉回直愣愣站着的哨兵學生,注視着他,道:“有問題可以下課找我聊,先坐下。”
邊越:“沒、沒問題。”
“那也坐下,”杭知澍道,“我上課沒有罰站的愛好。”
等到下課鈴響,杭教官已經走出去有一段距離,教室裡少去了大半人,埋在四周讨論聲裡一言不發的邊越再次從位子上站起,一把薅住客惜斓的後領,黑着臉道:“你跟我出去一趟。”
客惜斓正在和另兩名小組成員讨論作業分工,見二人噤聲,有些不耐煩地回乜他一眼:“幹嘛,你要仗着等級高搭我們便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