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徑十五米,精神力無法繼續延伸向外。
周圍景物四合,樹林、野草、灌木叢,不知何時長勢改換,向所站之地包攏,形成一個蓊翳窸窣的暗綠獸籠。
客惜斓瞳孔在眼仁中泡脹般放大、眼仁在眶中一點點滾動。他聽到水聲,下落,流滴,質地黏稠而速度沉緩的水,泥水。
他始終攥着邊越的迷彩背包,當機立斷道:“跳到後面樹上,黑豹!”
起跳超過五米高,他們懸起的四隻腳幾乎擦着從驟然變軟地面竄出的一大張腥冷尖利巨口而過,邊越的冷汗從下颌滴下,站在距地面約六米的大樹橫枝上,雨點般墜進軟化塌陷的森林地面。
——不,此刻已經不是地面。
是沼澤!
枯葉泥水,擦着鍊鋸般的鳄背急速滾過,那無法看清完整形貌的兇悍精神體無聲遊曳,濃濃地重沒進泥沼之下。
邊越心如擂鼓,客惜斓凝目盯着綠暗發褐的沼澤水面,提醒道:“注意腳下,随時準備跳樹改變位置,調整你的呼吸和精神域。”
——“這說明你剛猜得完全沒錯啊阿豹,也說明你已經受到了那個用夢魇影響他人精神域的敵方向導影響。”
他隔着鼓脹的迷彩背包,臉幾乎挨在邊越身側,感受到哨兵軀體下強烈過速的心跳,陰陰涼涼道:“要是你突然失控發癫了,我會帶毒蟄你一下讓你清醒點的。”
邊越剛打算反駁,屬于黑豹的鋒利精微視力捕捉到沼澤水紋突然齊刷刷逆着腳下樹木的根部流動,他沒時間思考,身體先于頭腦反應,當即跟腱發力,後蹬,跳躍向平行距離五六米開外的另一棵等高樹木。
大敞的鳄吻從樹根處湧現,泥水飛濺,狠狠咬住,悚然刺耳的一聲和劇烈震蕩後,林鳥嘶叫驚飛,樹葉簌簌掉落,樹幹從下端被咬折,斷裂開一半,斷口處迸濺木屑,整棵傾斜、歪倒在鄰近樹上。
客惜斓迷彩服下皮膚湧出吸盤,挂件般牢牢扒在邊越雙肩包上,腕足化的雙腿軟趴趴地蕩了幾下:“好險好險!你跳得好哇阿——”
話音戛然而止,他看着邊越緩緩返過臉,增長變尖的牙齒間呼出重氣,漆黑豹耳從頭頂兩側豎起,金桔色豹瞳正染上詭異的血紅。
他松開吸盤,手腳伸長變軟,柔軟靈活地勾繞上鄰近樹枝,以一個液态蜘蛛般的姿勢盤在縱橫枝杈間,肋間延伸出的肉橘色褐斑腕足将上半身撐高,選擇和黑豹哨兵拉開距離,并沒有如之前預告的那樣直接放毒——因為邊越隻是扶着樹幹,動作遲滞,喉嚨裡不斷發出低沉痛苦的獸吼,看起來還在和入侵精神域的夢魇對抗。
樹下的沼澤泥水回旋,鳄魚還在巡弋。奇怪的是那條兇猛的兩栖類精神體并未趁此機會再次發動攻擊、咬斷他們栖身的樹。
客惜斓若有所思。
正在這時,邊越身後的濃密樹葉中伸出一雙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白皙、布繭,仿佛是自樹葉深處化生而出。拟态一點點解除,剝離出穿着叢林迷彩的人影,蓬亂略長的灰金色頭發披散,三角狀灰黃貓耳尖端豎着漆黑簇毛,一雙褐金貓眼飄燈般亮起,一看見客惜斓就盈盈彎成月牙:“你好呀。”
來人面孔挂着微笑:“少爺這是怎麼了?”說着雙手貼近,就要攙扶起躬身支撐着樹幹的邊越。
客惜斓也欣然、親昵道:“你終于來啦!我們剛剛還聊起你!”
貓耳貓眼的青年笑眯眯道:“這裡不安全,我要帶少爺先出去,你要一起嗎?”
“我嗎?”客惜斓滿臉開朗,“我就不必啦!”
然後擡起那條未完全觸腕化、肢端還好好戴着黑手套的詭異柔韌右手,指指昏沉的黑豹哨兵,模仿着對方臉上的笑容道:“他也不能跟你走哦!”
精神體附體狀态下,精神力凝結成淡淡熒光藍的外附殼層,擴出身形十幾厘米,隐約可見是隻頭冠高聳如教皇冠冕的大章魚。漂浮在迷彩服上、哨兵全身的藍環被驟然間點亮。
一圈圈幽藍光環下,少年呲出一對白森森尖牙,手指挪向了他:
“你也,不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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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多B-5級别的向導,短時間内無法成功操控A級,喚不醒邊越的情況下必須盡快将這名向導解決,從根本上驅除“夢魇”。
“昨晚跟我唠的那個也是你吧?”客惜斓把對方模仿來的猞猁式皮笑肉不笑自己三次加工改良,天真又嚣張地學在了臉上,仍舊笑嘻嘻地問道。
那向導僞裝未卸,嘴裡吐出林懸眠的聲音:“是我。你們這群人裡除了你和那個樹蝰精神體,全都中了我的‘血紅夢魇’,不用擔心你的其他同伴,他們現在一定已經失控,正在自相殘殺了。”
他瞟向眼瞳發紅渙散的邊越:“可惜A級的精神域,不能那麼快占據,為我所用……”
夢魇加上模仿,占滿了兩個技能位,看來這向導并沒有人工硬扛之外把邊越帶走的手段,不必提防他突然消失。
亮出藍環是生物本能的威懾。章魚腕足閃電般交替竄出,看起來假林懸眠隻能模仿聲音、樣貌和低于自身級别的技能,也就是除了屬于猞猁哨兵的C級技能“隐身”外,并未拷貝下其B和A級技能,但狡猾地趁着邊越深陷精神域對抗直接拿他充當肉盾,意圖讓腕足帶毒的客惜斓投鼠忌器,徒然地消耗掉精神力。
假林懸眠身後扇動着灰黑交融的鳥類翅膀,緊貼着邊越懸停,不斷閃避從各個方向襲來的藍環章魚觸腕,一分多鐘、雙方數十次突擊與閃避回合過後,假林懸眠頭頂上方直徑約成人一掌長的樹枝從相對薄弱的中間斷裂開,小半個樹冠跟着垮塌,自上方嘩啦墜下!
頂着林懸眠臉的鳥類向導迅速閃避,抖開翅羽上沾到的樹葉,面上顯現出嘲諷之色。直直下墜的帶冠樹枝砸進沼澤,泥水噼啪飛濺,樹枝紮入水底,一側如僵死蟲足硬茬茬支撐在水下,一側的樹枝刺出水面,刺向空間隔絕後不再流動的天空。這樹枝倒伏的高度超過了鳄魚方便翻越的高度,且枝葉繁密錯雜,形成一道栅欄,水下窺伺的鳄魚迅速規避障礙物遊開。
客惜斓恍若未見,仍然重複着以腕足突襲的過程。大約又兩分多鐘,又一大把攜帶樹冠、體積更大、枝杈更豐富發散的的樹枝嘩啦一聲砸入沼澤,與剛才那束形成交叉,天然圍欄般将泥潭切割。
鳄魚繼續掉頭閃避,可巡遊範圍被裁切得更小。
假林懸眠譏诮地撲打着翅膀:“你除了打折樹枝不會别的了嗎?”
客惜斓忽然想起室友,心說鳥人果真是打起來最招人煩的,要是黑豹還頂用就好了,他們貓科抓鳥一掏一個準,總比一隻海鮮擅長——
鳄魚的頭部重重地撞在了樹根上。
不止如此,泥水中巨鳄渾身痙攣般激烈甩尾,仿佛中樞麻痹,肢體不受控制,撞向可自由活動範圍内這唯一一棵樹木,大樹沒堅持太久,幾次震顫過後,開始正往鳄魚撞來的方向傾倒!
巨大的重力勢能向下,直直砸向鳄魚,鳥類向導從意識到樹有折斷趨勢的一刻起就想回援同伴,但看着藍環章魚哨兵大大的笑容,猛然間意識到那起了失控般詭異效果的正是樹枝上借由抽打反複抹蹭了數遍的河豚毒素!
即使身有精神力強化的盾甲,樹枝上的毒素順着泥水,曆經數分鐘,緩緩流入了被限制行動範圍的鳄魚口中。
他心一橫,在倒塌的疾風落葉之中,選擇自己振翅向上飛開。
那是相反的方向,他賭這隻章魚不會眼睜睜看着失去行動能力的同伴墜入毒潭!
藍光熄黯,精神力全身盾甲消失,他看見那下傾樹枝上盤繞的章魚哨兵坍軟成一灘漆黑黏糊的濃墨,仿佛滲進樹皮般整灘消失。
眼前一晃,在和黑豹哨兵距離超過兩米之際,一根柔軟濕黏的觸腕緊緊勒住了他的腳踝,天旋地轉,仿佛乘坐S形軌道的過山車,從正在下行的車尾看着已攀上巅峰的車頭,他看着被另一條極限拉長章魚觸手拽住雙肩包提手的邊越被精準抛上樹枝、吸附、晾毛巾般挂住,自己随着長度收回的觸腕飛速來到了人形八爪魚面前。
頂着林懸眠臉的僞裝已經消散,他不顧已經沾染上劇毒,趁着尚未毒發,用灰白羽狀頭發下猩紅的雙眼惡狠狠瞪視着客惜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