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擊殺。
死在軍方的圍殲,或同伴的肅清下。
以變異或不完全變異的非人類形态。
漫天肉塊飛濺,火力覆蓋下破碎燒焦的血肉終于不再蠕動和發呓,散發着蛋白質燃燒的焦臭。同隊的哨兵向導們撤去白煙袅袅的槍口,整齊劃一,又沉默不語,直到一位黑發微卷的向導開口道:“行了。”
“新月,清一下場吧。”
用來遮光隔熱的眼罩被一隻戴手套的手向上推,擠開幾縷墨藍頭發,露出那雙漆黑底色上倒映幽熒藍環的眼珠,骨碌,眼珠在眼眶裡轉動過一圈。
審視着地上混合了人類與精神體動物特征的殘留物。
我失控的那天會變成個什麼玩意呢?他想。
流着毒液長滿膿泡的章魚?所過之處寸草不生?要花兩百年時間降解?
哇……有點惡心了。
在貼近一臉驚愕的杭知澍、隔着手套握住他緊攥匕首的手時,從那雙朝思暮想的眼睛裡蓦然映出了自己的倒影。
哨兵情不自禁地彎眼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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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魚觸腕夠到雙肩包提手,勾住,猛然拉扯上抛,處于愕然狀态下的邊越沒有反抗,配合觸腕的回扯,翻身,還未在六七米高樹上安穩落定就急切地脫口而出:“你要做什麼?他失控了!”
客惜斓不答他,徑自道:“開啟全身護盾,在眼睛處加固,我倒數三下後釋放你的第一技能,然後閉眼,在樹上抓穩别掉下來。”
他語速利落,話音極穩,邊越卻莫名額頭滲汗,迷茫而惶惶地追問:“你要幹嘛?”
“要放毒,”客惜斓平靜道,“所以眼睛還想要的話,就好好閉緊了。”
話音未落他沉眸開始倒數:
“3。”
“2。”
“1!”
黑暗。漆黑降下,無一絲光亮,半徑十米内陷入死寂般的純黑。
黑豹精神體第一技能,黑夜降臨。
仿佛深海幻覺般的熒光藍液體從地面湧起,那精神力沒有凝結如玻璃吹成般的固态,而是黏連的、塌軟的,通身泛着奇異而流動的幽光。本應折射虹彩,但因環境全黑,隻是藍汪汪地鼓起泡泡,一簇接一簇。
團簇的浮泡中生成章魚飄曳的腕足,腕足波動的輪廓也不斷湧起新的泡泡。
仿佛延時攝影,頃刻之間,誕生、萌發、成熟、衰滅。這些藍環章魚毒液吹出的浮泡如夢似幻,經由匕首刀鋒的一指,魚群般空洞地飄向前方。
那座混合了疣豬毛皮和獠牙的腫脹灰色肉塊還未完全達成蛻變,保留着視力衰弱、依賴嗅覺的物種特性,豎着一身髒污曲翹的獠牙,響亮而綿黏地呼吸、起伏、縮脹,仿佛正用力泵血的灰暗心髒。
熒光藍色浮泡觸碰到堅硬灰色肉塊,“啵”,輕輕地破裂,流下一灘晶瑩毒汁,在嘶嘶的灼燒聲和由淡轉濃的白煙裡,這陡峭石碑般的非人怪物被一顆顆簇擁而上的浮泡沾到,開始溶解,白煙劇烈得把黑暗燒出一個蒼白的窟窿。
溶蝕之後,濃郁液體一層層流下,到最終噴泉的核心也黏黏融化,全都灰而稠地流漸到地上,呈現出大理石般的扭曲紋路,就這樣流了滿地。
新月豹紋蛸精神體第二技能,夢幻浮漚。
這原本是隻溶解内在精神域、腐蝕精神力的技能,能夠不可逆地燒蝕、灼傷精神圖景,但對失控外顯的哨兵向導而言,破碎的精神域已經反向吞噬了本體,相當于前者來到現實。
這是個便于清理現場遺留的技能,隻有一灘不具形狀的膿液會靜靜留在地上。
将這座坍塌破碎的精神圖景,連同被吞噬的哨兵本人,一并腐蝕溶解。
他這個技能本來并沒有正式的名字,他一直管它叫“吹泡泡”,生動形象。在圖書館工作的日子裡他主動翻了一些書,其中也包含文史方面。杭知澍學曆高,他這個義務教育的漏網八爪魚起碼得半通不通一點,才配得上有文化的向導。
這詩句就是那時候看到的。
“水中捉月,鏡裡尋頭。空花陽焰,夢幻浮漚。”[注1]
譬若幻夢,虛無空洞。
客惜斓匕首回鞘,空中地上飄浮沾染的毒素被虛幻的章魚腕足一一吸走,轉身。
悲怆而悚怖的景觀已然坍塌,濃縮成地上斑斓膿水一灘,佐證生命曾經存在。
黑暗退去,現實的日光順着枝葉的走勢曲折下瀉,順發絲淅淅地淋濕他,像燦爛金漆繕補一件裂瓷,又仿佛被光做的刀子從頭切開。日光還原的森林景物中,黑發哨兵側轉而立,留在樹上的蝴蝶撲閃着光做的翅片飛下,在頸邊,眏亮他葉影斑駁的臉頰。
客惜斓眯起眼,用黑手套随意一擋,先适應了幾秒鐘光照,沒多做任何解釋,自言自語般說道:
“行了。”
“接着趕路吧。”
那蝴蝶又飛到他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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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膏。冷的。番茄炒蛋味兒。
他不願細嚼,兩三口咽下去,眼睛盯着面前正卷繞繃帶給自己包紮左臂的背影。
賀旗目光下移,瞄了一眼自己被包紮好的傷腿,包得算不上十分精緻,但畢竟比他自個動手能力強些——又不禁瞄一眼前邊。
霍河樵單手熟練地打了個繃帶結,撸下迷彩服袖口。
沒等他出聲盤問或詢問,哨兵一回頭,露出黑發下暗紅色的眼珠——顯得那張臉在熟悉之餘有種幽靜瘆人的陌生——叫了他一聲:“賀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