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李遇坐在馬車内,看着外面駕車的黎崇,很懵。
當日何家被判謀逆滅門之時,鎮疆王與世子都被派往北境巡營未歸。
待老王爺察覺不對連日趕回,一切已成定局。
回京第二日,先皇親封的鎮疆王、大秦唯一異姓王、護國柱石、忠勤軍威勇大将軍、食邑三千石、封地五城的黎瀚重連上八道折子,力陳何府逆案不實之處,率四部尚書、三大将軍于勤政大殿外跪立一天一夜,求見聖上,均不得見。
第四日,求情文官全部貶斥,武将降級以處,從要塞調往執行閑差的軍中。
朝廷火速換血,似乎從這場逆案中全身而退的,隻有鎮疆王府。
一個月後鎮疆王上折乞老戍邊,聖上不允。
之後自是幾番拉扯,一個上折想走,一個多番挽留。幾個回合下來,終于在鎮疆王遞上第五道折子時,聖上才勉強同意。賞黃金萬兩、绫羅百匹,并派宮中貼身内官一路随行相送。
來這麼一出,自是做戲。
那皇帝一是還忌憚王府威權,二是要彌補丢失的軍心,三是不想落人口實再損名望。鎮疆王能離開這皇權中心,他巴不樂得。
求得恩準後,鎮疆王府舉府南下,于秦國邊城明離城立府。
短短三年,明離城從一無人問津的邊陲小城,迅速壯大為秦國西南最大的城市。
往日主要以微薄農産為基業的小小邊塞,如今街上往來客商不絕,是秦國炙手可熱的外貿關口。
所有人都以為何雲曆已經死了,黎崇也不例外。
從京城到明離的一路上他始終頹靡不振。
但是時間會讓一切成為過往,活着的人無論如何都會繼續向前。
此時按照一般小說套路,這極受帝王忌憚的王府繼承人,就應該上演那套纨绔子弟的戲碼了。
黎崇沒有。
他呢,搞起了算命。
非常癡迷。
這得從風雨茶樓的大俠闖江湖說起。
一個故事裡,最風光的大俠通常隻有一個,說書老頭說那人是前朝劍聖,落天河。但這劍聖身邊的夥伴中,有一個最為重要的,就是神絕奇詭——天機子。
這天機子據傳已參悟天道,是機關陣法、算命布局,樣樣了得。與那劍聖二人在江湖上鋤強扶弱、名震四方,成為一段百年佳話。
當時黎崇與何雲曆暢想未來、頂峰相見,就約定一個做那劍聖,一個做他最好的朋友天機子。
劍聖沒了,天機子還要堅持做天機子。
當然這同原書中寫的是一樣的。
李遇隻是奇怪,自己堂堂《天龍八部》,居然沒比過那大俠闖江湖?
也幸好,若是黎崇改志要學喬峰做丐幫幫主,夫人得把她腿都打斷。
黎崇每日捧着本《易經》,不時鼓搗鼓搗她看不懂的小玩意。出門不是找攤兒算命,就是去寺裡看人解簽。
如此做派擱哪個皇帝會不放心?
最後還真讓他給玩明白了。
黎崇悟透之後自成一脈,才率衆人擋住了黑化的何雲曆。
當然這都是後話。
誰也想不到算命能讓他玩成這樣啊,所以夫人很憂心。
世子自然也是憂心的,但他在府裡,尤其是黎崇跟前一向說不上話。
王爺呢,就算他這孫子說要騎在自己頭上,都隻會鼓掌說好。
所以夫人給黎崇請了很多老師,大多是武學老師,盡是些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
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都不到兩個月,是說什麼也要走,怎麼留都不好使。
黎崇受何府滅門影響,十分抵觸從武,再加上他隻想做天機子,或許還有一些避嫌、不想出頭冒尖的原因,這些請來的老師有一個算一個,統統氣走——
他給人算命,來一個算一個。
而且他隻說非吉,他給人的感覺就是,他不是在算命,他是在下咒。
這天天有個人一見面,就開始說,“啊将來你會怎麼怎麼倒黴、怎麼怎麼晦氣”,偏偏這人還得罪不起,說什麼都得聽着。
不出一個月,就會感覺自己衰神附體,黴氣缭繞。
能堅持倆月再走的,那都是志比金堅。
這可讓李遇逮着喽,滿地撿便宜。
他不學,我學啊!
有了這尊大佛的襯托,那顯得李遇是格外懂事可愛。
但凡她有什麼請教之處,所有老師都一向不吝賜教。
李遇的宗旨是: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技多不壓身,啥都往外掏。
雖說能跟這些老師學習的時間有限,每個都剛學點皮毛就被黎崇氣走。
但是好在她資質實在普通。
這普通天賦的魔力在于:即使跟随某位老師精鑽一門到七老八十,恐怕也難成大器,所以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而且這普通啊,說起來,那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不十分好,哎但絕不差!
這個菜夾一筷子、那個菜夾一筷子,雖然不是一碗好飯,但量大管飽嘛!
送走幾個老師之後,李遇自覺能多少比劃兩下子。
夫人很樂見其成,畢竟若是李遇成才,也能保護保護黎崇。
隻是那些請來的老師,就算是留他們單獨教李遇一人,都死活不肯,好像這府裡有惡鬼一樣。
李遇抓緊機會順杆往上爬,又十分狗腿地拜了夫人為師。
夫人給她的拜師禮,是她的身契。
李遇當時是賭咒發誓,指天畫地。永遠是王府的人!絕不離開少爺身邊一步!
夫人十分受用。
她可比夫人更怕自己離開王府好嗎!李遇甯願不要那張身契,這樣自己就有一個堅定的理由賴在主角身邊。
想必心細的朋友也都發現了,王府現在所在的城市叫明離城,而夫人的院子又叫明離軒。王府紮根在夫人娘家。
夫人的父親乃蠱冢冢主、當代蠱王湯臨淵,所以李遇跟着夫人呢,就學些蠱術。
隻是這蠱術是真的難學,門檻很高!
夫人教過她一段時間,對她的天資十分頭疼。
李遇也感覺自己很拉胯,但是李遇也很無奈。
于是她翻完那本蠱術入門,選了幾個覺得最有用的,請夫人專門教自己幾樣就行。
如此過了一段時日,雖說她如今也是個自由身,在人格上也是和大家平等了。但多年的慣性使然,别說是夫人少爺,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就還是個下人。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王府搬來明離城的第二年,那年黎崇十歲,李遇十一歲。
一個秋日,李遇随黎崇從青楠寺旁觀完解簽回府,路上就有不長眼的山匪把他們給綁了。
李遇清楚這件事,這本來是黎崇的小舅舅、夫人最小的弟弟出場的契機。
看得出來,那夥山匪本是想把他們先關在柴房餓兩天再說,結果那車夫好死不死地叫嚣起來。
“我們少爺是鎮疆王獨孫,鎮疆王你們知道嗎!識相的還不快把我們給放了!”
“不是你……”李遇真是被這人給蠢笑了。
“這有你說話的地兒嗎!”一個壯漢啪啪上去抽了車夫兩個耳光。
打得好。
“鎮疆王是吧?獨孫是吧?來人,把他們都給我宰了!”如此頤指氣使,顯然是匪頭。
方才賞耳光的壯漢湊到匪頭身邊,猶豫道:“老大,你看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