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像爐沸騰的鋼水噴薄而出,視網膜無法直視刺眼的紫外線。
黑色常為吸熱的顔色,長期缺乏營養、體質弱于常人的女孩确實扛不住此等暴曬的浪潮,悻然舉起敷過靈丹妙藥的單手置于眉眼處遮陽。說歸說,鬧歸鬧,卡梅爾的祖傳秘方還挺有效,指縫傷勢愈合的速度肉眼可見。
頭暈目眩是中暑的前兆集腋成裘,晃蕩僵凝的腳步恍如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結果難辭其咎撞上了對面徑直行走的路人。面帶倦容拍了拍神遊九霄的腦顱準備緻以歉意,待視清成群結隊的不善來者時,所有童叟無欺想說的馬後炮都硬生生咽回在腔内,濃妝豔抹的唇瓣還微微張着卻沒了下文。隻因敏銳聞到一股避之若浼的濃烈惡臭:絲毫不差的,海賊與生俱來如影随形的危險氣息。
“什麼呀?虧我還在想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混蛋走路沒長眼睛,原來是桃花運降臨了,哈哈……”剃成莫西幹頭的青年海賊捧腹嗤笑,布滿疤痕的嘴臉狂相畢露面目猙獰。緊跟其後的大部隊像歸巢的鸷鳥即刻蜂擁而至,餓虎撲食朝手無縛雞之力的落單女孩逼近,幾秒之餘就被圍堵得毫無突破口。
常言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盡管想要撒手人寰遁出生天,奈何足跟竟像生了鏽的鈍器不聽使喚。眼前播放的全部都是往昔驚心動魄的血腥場景,接下來慘不忍睹的悲劇會重新排演。勢如跌進深海兜轉循環的詛咒漩渦,無論如何絞盡腦汁去掙紮,去逃離,卻仍白費心機繞回最初危機四伏的起點。
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空白到沒有任何隻字片語可以組織,周圍危如累卵的畫面令彌娅感到天旋地轉。無數隻髒手拉扯着她弱不禁風的嬌軀,漸漸地,有種高深莫測的恐慌彌漫至體内每一處神經末梢。像是為原本樸素漂白的圖紙添繪橙紅靓紫的缤紛飄逸,快要被絕望填滿的心不虞憶起某人胸有成竹的原話: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男子醇厚的聲音猶如跨過了暮霭沉沉的荒原,從形同虛設的天堂清晰傳到少女的耳畔。此時無聲勝有聲,貧瘠的大腦僅剩這句話在空洞回響。
幾乎是接近于生命本能的渴求,就像植物渴望水分、動物渴望飼料、人類渴望光明。頃刻間勇氣槽提升至滿格,費九牛二虎之力甩開了他們不自覺的手,她可不願短時間内輪流給不同的海賊肆無忌憚揩油水。
以前從未幻想過能左右自己千瘡百孔的命運,潛移默化受到了他正能量的影響嗎?
不知何時起,她變得喜歡解剖自己,即便孤芳自賞是艱難而辛苦的過程。要知道,漫漫人生路,風雨飄搖,險象環生。善于解剖自己,才可以堅定不移的披荊斬棘,耳聰目明的樂天安命。
面對即将抵達的宿命考驗,向來與世無争的女孩嘗試踏出反抗的步伐,是非對錯早就分不清楚,酸甜苦辣早就食不知味。心中的某個地方倏忽鑿開血洞,有什麼東西正像沙漏般緩慢流逝,雖谙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但與艾斯的再次接觸徹底攪亂了平靜無波的生涯。風水輪流轉,此次輪到對方伸出援手拯救自己,塵歸塵土歸土落葉亦歸根。
終究誰也不虧欠誰,長痛不如短痛,各奔天涯兩兩相忘的戲劇性結局未必是件壞事。
魚龍混雜中,唯有蒂奇沉默寡言端倪着相隔咫尺的少女——身量未足,清秀的眉目間倒是透出幾分不符年紀的沉穩淡泊。冷眼指戳的時候,赤瞳隐約閃爍着百折不撓的倔強之光,就像自己懸挂腰間的銀槍,怎樣也不肯藏其鋒芒。
突然背脊拉長,山雨欲來風滿樓,直覺感受到異樣的視線而轉過臉探尋。穿過各色亡命徒,越過各種障礙物,捕風捉影對上兩隻笑裡藏刀的晦暗眼珠。不由聯想到雪中孤狼的眼睛,駭人的,砭骨的,可怕的……
此刻它主人的目光就像神秘幽暗的盒子,看人時總是習慣性下沉,充滿鄙夷和蔑視。若是被他紋絲不動注視着,掩埋在虛假外表下人性本質的貪婪、慾望等重重腐敗陋習都無處躲藏;如此睿智犀利,當然也能輕易剖開女孩的血肉,窺視到她方寸大亂的内心。無助、脆弱、如暗影裡頹敗的花朵,疲倦而痛乏地綻放,羼雜惘然和驚慌。
蒂奇不喜歡女性化濃妝,不夠自然;也不喜歡素面朝天,不夠莊重。小姑娘恰到妙處的裝束讓他稍微領略了何為天使的臉蛋、魔鬼的身材。
有趣,不食凡間煙火的美佳人,隊長的品味果然不同凡響。隻不過自古紅顔多薄命,莫怨春風當自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米已成炊的劫數,追悔也莫及。膀粗腰圓的中年男人斂起進攻性的眼神,戲谑的微笑轉瞬即逝,嘴邊蔓延奇形怪狀的紋路。
“哎喲,小娘們兒夠潑辣的。我喜歡,就算你已名花有主,大爺我也要移花接木!”思想開小差有機可乘的伯仲間,飽暖生淫慾的海賊揪住她的發尾封鎖其行動,助纣為虐的同夥極其配合地掏出一具麻袋。
腦回路簡單、慣用半身思考的動物永遠不會懂得憐香惜玉為何意。喪失落腳點的趾尖像跳芭蕾舞掂着,一絲痛楚自彌娅清澈見底的眼眸劃過,仿佛璨耀流星墜落漆黑的夜幕。沉重的呼吸随之緊張急促起來,如同鼓拍的節律敲打在衆人耳邊,間接撩撥着雄性蓄勢待發的激情荷爾蒙。行如草芥,力如芒梢,寒意甚卻的無疑是敞口的麻袋,好像已經張開血盆大口的蟒蛇迫不及待要将獵物活剝生吞。
恐懼,隻是恐懼着等待恐懼的過程;痛苦,隻是痛苦着得到痛苦的事實。
『呐,艾斯,命運當真能夠如你所言,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嗎?或許此番定論隻适用于神擋殺神、魔來斬魔的強者吧?而夾縫求存、委曲求全的弱者,又該如何改變自己的苦命?』
所謂弱肉強食,弱者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包括死亡的權利。他們隻能屈服于強者的婬威,隻配頂禮膜拜俯首稱臣,無情的世界不會聆聽弱勢群體的發言。所以,有些人譬如她始端就輸在了起跑線,花費數年甚至上百年的歲月也不可能超過遙遙領先的他。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為了人家随口胡謅的兩句口頭禅就赴湯蹈火身陷囹圄,愚昧到無藥可救。 隊伍裡幽默感非凡的老前輩出面打圓場,及時截斷新成員難登大雅之堂的粗暴行為,“阿帕森,别忘了隊長交代給我們的任務,而且迄今為止是他入團三周年的紀念日。等會還要舉辦超規模慶祝派對,屆時距離不遠的旗下海賊團都會到場。幹完這票就必須要跟大部隊彙合了,沒空看你這顆花心大蘿蔔表演橫刀奪愛的鬧劇。”
其餘的同伴以眼色示意他點到為止,鐘愛逢場作戲的阿帕森視若無睹,而是有闆有眼道出自己真實的想法:“稍安勿躁,我沒有别的意思,不過找人的功勞算我的吧?我就想着親自把她獻給平常不近女色的隊長,給他一個美滋滋的驚喜,順便邀功讨賞。正好兩人年齡差不多,年輕人就該找找樂子,老打打殺殺的多不好。”
“隊長,不會吧?”極度震驚後女孩猛然回頭,垂肩青絲霎時舞動出雍容華貴的弧度,飄香四溢撩他心弦。眼中的惆怅與落寞濃密恍如初冬的迷茫雪花,沉重陰翳在眉眼周遭,急閃而過卻刻苦銘心。
七番隊首領拉約克憋不住英雄所見略同的意見,放浪形骸的龌龊神情昭然若揭,“兄弟,無巧不成書,你居然和我想到一塊去了。盡管我是不曉得戰無不勝的小鬼哪根筋搭錯了,心浮氣躁的青春期已經揮手逝去,但他完全有機會抓住青春的尾巴逍遙一番。況且,隻有女人斟的酒才稱得上是美味可口的酒啊……”
遊手好閑的布拉曼克也吹了幾聲口哨附和,寬碩的軀體忽然轉向女孩,邊認錯邊開玩笑打趣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莫比迪克号上的雄性氣味過烈,久而久之自然略顯單調。想不到阿帕森老弟還挺會動腦筋的,虧我還認定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呢,為此我向你道歉。”
風吹樹葉沙沙作響,仿佛春蠶咀嚼桑葉。生命猶如一重大海,他們相遇在同一窄船裡,離别之時同登彼岸,再向不同的世界各奔前程。
光聽人提及隊長時還自我安慰不是他,“莫比迪克号”冒出來的瞬間就如同三伏天喝了整杯冰水,從喉嚨食道涼到心底;如同忘記帶傘站在雨中,淋雨看着路過人冷漠的眼光;如同孑然躺在街頭巷尾的血泊中,鳥瞰遠方的血色殘陽;又如同身邊的親僚逐個死去,遺留整片天地的蒼茫。
“走着瞧,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我會讓你們為自己的鼠目寸光而感到追悔莫及的!”顔部的瘡疤自額角蔓延至絡腮,針腳縫複的纏痕似拉鍊的軌迹,尾随肌腱抽動而彎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