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知何時已悄然爬至夜空中央的最高點,伴随他如命令如立誓的言語,柔和的銀色如流水般傾斜而下,仿佛滑過一曲悅耳的笛聲,為彼此增添幾分神秘或浪漫的意境,夜晚,總能帶給人無盡的遐想及無限的暖意。
再美的夜色也無法誘惑他擡顱觀賞,因為在他的眼中,遙不可及的星月不如觸手可及的她此刻微醺的容顔引他矚目。不過,他倒想感恩此刻投灑而來的祥和月光,将她五官的柔美精雕細琢得淋漓盡緻。
寂寥的夜,朦胧的月,璀璨的星,零散的雲,甜膩的酒,玉樹臨風的男人以及含苞待放的女孩。
靡顔膩理的年輕男女,就像從古老名畫中走出來的男女主角一般活靈活現。
艾斯自說自話與她約定不許跟除他以外的人飲酒,并未細心察覺到女孩散發出的不協調磁場。渾然不知她已如若針氈,如履薄冰,腸胃翻江倒海,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左進右出。
他不禁腹诽起來,面對他的關懷也好提問也罷,都能視若無睹不予回應的,恐怕也隻有與衆不同的她了吧?敢三番兩次忽視他,他向來沐猴而冠心浮氣躁,要是他的船員,他早就虎頭蛇尾賞他們一記爆栗了,對她是慢條斯理至傾注畢生的耐心。不知馬爾科對那個女殺手是否也有過這樣一段無可奈何的時期,反正他知道對待某些人和事,還真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兩位久等了,刺身來咯!”薩奇熱忱地端來兩盤藍鳍金槍魚鲛魚墨魚的刺身拼盤,精妙絕倫恰到好處的薄切片可謂鬼斧神工。在月色的照耀下魚肉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顔色,沒有長年累月的磨煉絕不可能造就如此出神入化的刀工,這是他身為廚師的執著與美學。
“薩奇!謝謝!”接過餐碟的艾斯差點慣性一股腦倒進自己的嘴裡,很快他就打消念頭停止往常的操作,一改常态送到她的面前笑納,“薩奇是我們四番隊隊長,他的廚藝高超世界頂流,小娅,你快嘗嘗!”
餓過頭的少女當前正被酒精的後勁侵襲,顧不得規矩還是道理,伸手抓了一把魚片,餓虎撲食般往嘴巴輸送。
不愧是名為刺身的菜肴:入口即化,齒頰留香,鮮嫩滑爽,醇香汁濃,原以為隻有蔬菜水果可以生吃,沒想到魚肉也可以生吃,而且口感是前所未有至高無上的新鮮與美味。
一口接一口楞是止不住的态勢,見她喜歡刺身,他忍痛割愛把自己的那份也留給了她,轉手随意在近處的烤盤上拿了個豬蹄吃。生怕她狼吞虎咽嗆着,啃豬蹄的時候還不忘抽空拍拍她的背,“小娅,慢點兒,沒人跟你搶!還有很多,你盡管吃!”
“打擾了,艾斯隊長!我們五番隊全員來敬酒了!”為首的比斯塔攜一幫部下簇擁至此,他是與鷹眼米霍克不分伯仲的劍士,對剛上任隊長的年輕男子就像弟弟般親切,“希望二番隊在你的帶領下武運昌隆能發展成不輸咱們五番隊的強大團隊!”
宴會的主角當即禮貌站起來與之碰杯回敬比斯塔,殊不知三旬過場,剩下十幾個番隊的首領帶着部下陸續跑到艾斯跟前共邀對酒當歌。一旦酒鬼們開閘,必然酣暢淋漓洩洪般勢不可擋。經曆他們熱情地輪番轟炸後,饒是海量的他也有點招架不住了,他跌摸滾爬親身體驗過無數次,混搭喝不同類的酒極其易醉。
消滅兩盤刺身的女孩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兩手托腮開始發呆,親眼确認她吃飽喝足,他才放心走到欄杆邊借海風輕撫緩慢揮發酒精。頭有些犯暈,步伐有些輕飄,腿腳有些虛軟,思維邏輯尚且清醒。
有時候,清醒與沉醉僅一線之隔,他處于兩者間來回遊走進退維谷。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他偏不越雷池一步,半夢半醒最是悠然舒适,勝過一醉不醒,也勝過美夢初醒。
今晚到底還是令他欣喜若狂,趁此良辰美景多飲幾杯又何妨?紀念宴——值得紀念的不光是他自己入團三周年叱咤風雲,還殲滅了讨厭礙眼的曼巴海賊團,以及遇見了三年未見卻一直牽腸挂肚的小娅。
不行,既然人海中有緣相遇又有幸重逢,此次不能再丢下她不管了,她勢單力薄還冒失笨拙,不難想象她一個人生活有多糟糕懊惱。今非昔比他現在多少也算是有能力保護她的安危了,雖然收獲惡魔果實的能力與她脫不了幹系,畢竟是她在費德巴斯陰差陽錯給他的,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應該捎上她一起。
橫空出世将想法付諸于行動的他健步如飛跑到她身側盤腿而坐,但話到嘴邊他三緘其口覺得不能強硬逼她跟他走。這不是一件小事,涉及到她後半生的柴米油鹽酸甜苦辣,要尊重本人的意願才行。況且,常年安穩度日的她會願意跟他走嗎?
跟他走上這條注定一望無際的,險象環生的不歸路……
他阖眼專心緻志思考究竟用怎樣的說法才能比較容易讓她接受,正當他懷揣不安的情緒,斟酌說辭的糾結時刻,再見故人後女孩卻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聲音就像一根凋零的羽毛飄忽不定,“艾斯……”
聞見她呼喚他,他的名字從她口中清晰脫穎而出,毫無征兆迎來恍如隔世的熟悉感,出乎意料掀起一陣悸動的心跳。好像在戰場與強敵對弈時猝不及防中招的感觸,再詳細點比喻,像是左胸被狙擊手射了一箭的霹靂錯覺,為什麼?
他沉浸于浮想聯翩,亦沉淪于難以釋懷的喜悅中,隻因她時隔三年終于叫出他的名字。原來人的快樂可以如厮簡單,可以如厮輕易就得到滿足。女孩見對方不為所動,又輕聲喚他,“艾斯?”
“啊……我在……”被叫到名字的人忘乎所以導緻第一時間忘記回應,告訴女孩他在的同時朝她的位置挪近了些,仿佛是不想錯漏她的一字一句般,降低高傲的坐姿扶在她耳邊輕柔問道:“怎麼了?”
剛才起始就一直反胃想吐,腹腔産生灼燒的痛感,渾身瘙癢難耐。分明吃過東西了,但仍頭暈目眩未見好轉現象。本以為稍作忍耐就好,不想給他添亂,但她清楚感到自己的身體跟意識都快撐不住了,于是楚楚可憐搭上他的手腕求助道:“我有點不對勁……”
艾斯反握住那冰涼的柔荑,警覺她的呼吸節奏頃刻變得雜亂無章,面色是詭異的慘白。定睛觀察她的手臂,脖頸,腳踝,隻要是裸露在外的肌膚都泛着不尋常的紅色,鋪天蓋地冒出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血斑。脖頸與鎖骨的間隙沁出層層汗珠,手像冰塊額頭卻像烙鐵。
風馳電掣的刹那,他的酒始料未及就醒了。如同一盆冷水從頭灌下,澆滅了他全部的熱情,包括适才興高采烈的幻想,全都在此時化為烏有。
“艾斯……”混亂與痛苦中,她的四肢被抽走了全部力量不聽使喚,連掙紮都顯得奢侈,軟弱無力的嬌軀不受控制地本能向他身上傾斜,她迫不及待需要一個支撐點。
“我在,我一直在。”艾斯二話不說就打橫抱起情況不容樂觀的女孩,焦急局促的神色一覽無餘,心慌意亂抱着神志不清的彌娅在人群中到處尋找丢斯和馬爾科的身影。而她就像被海浪拍至岸邊擱淺孱弱的美人魚,喪失了躍回海底的力氣。
公主抱令她的大腦缺氧,呼吸更加難以順暢愈發急促,她用盡渾身氣力抓住艾斯挂脖的項鍊,上氣不接下氣斷續曲折呓語道:“艾斯,我好……難過,好不容易再見到你,卻總是……讓你看到我丢人的一面……”
“好了,小娅,别說了。我懂,我都懂……”他出其不意在這一瞬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是心碎,不是心疼,支離破碎。彌娅說完就昏厥了,朝不保夕脈搏氣息非常微弱,他幾乎感覺她的生命正在從他的指縫間悄然流逝。
“丢斯!馬爾科!”他在茫然無措中拼命叫嚷,盡管他一頭霧水搞不清女孩怎回事,但偌大的船上隻有這兩人醫術高明能夠救她的命。馬爾科喝高了,丢斯耳尖立馬現身指引艾斯把女孩抱進船艙内的醫務室。一刻也不敢耽誤,畏首畏尾将她輕放在病床上,忍不住又感慨她果然輕得不像話。
“這孩子,是當年你在東海遇難時救了你的孩子吧,離島時還來送别的熱心娃,怪不得似曾相識。”丢斯是跟他最久的人,自黑桃海賊團成立到至今融合白胡子海賊團,他都參與其中,有着不凡的醫術和卓越的洞察力。
艾斯心無旁骛關注着她的狀況,連目光都不舍得移開半分的專注嚴肅,實在沒有閑情逸緻跟丢斯追憶雲煙過往,對丢斯的提問也以點頭敷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