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賊常年遊走在法律和道德的邊界,亦常年遊走在正義和邪惡的邊界,故此馬爾科見過太多的世事無常,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别。偶爾要做決定的時候,也會猶豫不決、心慈手軟。可是,人性的自私與貪婪屢次提醒着他,身處的現實是如此的晦澀陰暗。
常言道:挫折能激發潛在的能量,但這些負面情緒卻總是令他心灰意冷。曾經的一腔熱血,也在現實的磨砺中逐漸變冷;胸懷血性的剛毅青年,早已一去不複返。抛開往昔的天災及人禍不談,到了今時此夜,恐怕該發生的事早就發生了,該堕落的人也早就堕落了。
馬爾科凝神端詳着俯卧在他腳邊的美人,在海賊團内到處謠傳被他“禁锢”多時,又諱莫如深的女刺客;暗世界聞風喪膽的“禍水”,外人口中千篇一律的“妖孽”。回想起彼此剛相處的前一個月,基本上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逢雙和好,逢單必掐,時不時還要防備她的伺機偷襲。
忽然發現有些時候,不是他懷着好的心思,就能得到好的結果,他也叫不醒裝睡的人。尊人看本質,敬人看人品,你的善意不能對誰都施舍。反正繞來繞去,她塔莎的生辰八字就是跟他不合,骨子裡就是要跟他唱反調。
用薩奇的話形容:不是冤家不聚頭,他倆要是能和平融洽共處一禮拜,才叫罕見新鮮。再用艾斯的話形容:他對她愛是真愛,恨也是真恨,因為求而不得,總讓這份感情帶着玄而又玄的危險。接着用以藏的話形容:他狠話放了無數次,從來沒有哪次舍得實行。最後用他自己的話形容:他恨不得掐死她,他的手就捏在她的脖子上,焉知還是做不到言出必行動真格把她掐死。
阿爾法說得沒錯,扼殺情感的優秀暗殺者不會輕易愛慕别人,她塔莎是不聰明,可她也不傻,理得清其中的權衡利弊。他馬爾科自诩當海賊走南闖北幾十年,不是沒有遭遇過桃花劫,也不是沒有經曆過血光災。相反,他的濫桃花和生死劫還不少,他年輕時交過的女朋友也挺多;何曾料到會被一名閱曆、實力、智力、謀略都不如他的小姑娘欺騙至此?
他對她掏心掏肺,欲語還休;她對他忽冷忽熱,欲擒故縱。關鍵塔莎最招他恨的地方,不是她作惡多端,不是她心狠手辣。而是她無論行善還是作惡,全憑自己一時高興——沒有道理,沒有廉恥,甚至毫無規律可循。
然而,堂吉诃德與刺客世家屬于家族與家族之間的交往,跟國家與國家之間相同,跟無視規則的海賊團不同。單憑喜好,不計得失,凡事極端又偏激,那是沒開竅的小孩,成年人歸根到底還是要注重利益。換句話诠釋,隻要堂吉诃德給予嘉賀足夠的好處,塔莎立馬就能玩仙人跳,從他這邊跳到多弗那邊。此一時非彼一時,今非昔比,人心難測,見利忘義是人性的弱點。
他差點忘了,塔莎是百人斬的青雨女神,她向來是有恩不報,有仇必償。畢竟他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多少了解她的品行。他要讓她徹底明白,出來混早晚是要還的。縱使她手段缜密,心計無雙,她既然敢算計他,不讓他好過;有朝一日虎落平陽,他也不會對她手下留情。人但凡作孽,早晚會有報應,譬如死無全屍的卡梅爾。
塔莎的側頰有一道清晰的掌印,她匍匐在浴缸的邊緣支撐住體重,茫然望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他正背對着洗手台前的照明燈,五官處在逆光的角度下,緻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懷疑自己産生了幻聽,“你再說一遍?”
馬爾科冷笑一聲,如同聽到一個笑話,似乎覺得俯視她的眼神不夠震懾,幹脆蹲下來與她四目相對,“你别管我如何處理問題,我們現在就來探讨你的問題,你已經達到了你的一半目的,明早再同你表弟回家坐享其成,才能算完成你全盤的計劃。阿爾法對我肅然起敬,我對你頂禮膜拜,也對你刮目相看。你的小算盤打得是真好,既擁有多弗的錢财權勢,又享有四皇的庇護支持,簡直是一石二鳥一炮雙響。”
她借機仔細打量對方端正的面孔,他的瞳仁就像河堤被流水沖擊的礁石,黝黑又銳利。不過因為酒精的影響,他的眼白處有些發紅,蘊含幾道不易察覺的血絲。她不想跟他探讨家族的糾紛,裡面牽扯的不穩定因素過多,而且醉酒的他不一定像平時能拎得清。她隻好服軟轉移話題,用商量的口吻詢問他,“你今晚好像喝多了,講出來的話顯然不正常,要不我去讓貝塔幫你調配解酒藥吧?”
他似笑非笑哼一聲,沒肯定,也沒否定,“若是我頭腦發熱為了你與多弗開戰,你們嘉賀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削弱三方勢力,更可以坐收漁翁之利。我們跟凱多原本就是冤家路窄的死對頭,你如今也不能算置身事外,若是你在你未婚夫的枕邊瞎吹風,再插一腳挑撥離間,新世界的局勢還不被你攪得亂七八糟?你認為我會讓你的陰謀得逞嗎喂?”
“你腦子瓦特了?我不是老早在祖瑪就說過我不會過河拆橋,不會摻和你們海賊的矛盾?你不要血口噴人行不行?”塔莎被他搞得氣不打一處來,宮寒的小腹還在持續着抽疼,地磚的涼氣又在無形中順着尾椎骨往上爬。實在懶得跟他多費口舌,她扶着浴缸想要站起來,他卻按住她的肩膀不給她亂動。
“你起開!我屁股冷!”塔莎揪住對方的胳膊肘,試圖将蹲在她對面的男人推開。奈何他始終穩如泰山紋絲不動,就像一個耍酒瘋的無賴。
俗話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每個人都有自己特殊的才氣和秉性。但如果一個人把自己的天賦用在作惡上,她也不知道如何給此人定義。說他是好人?他壞事做盡;說他是壞人?在某些特殊的場合,她覺得馬爾科良心未泯。但更多的時刻,她笃定他十惡不赦,萬死不辭,就該下十八層地獄。
“東窗事發就開始裝傻,趕緊撇清自己的嫌疑?”須臾他隻是随便一揮手,就把她揮倒在一邊,可能是擔憂她的下盤畏寒,又利索将她拽離地面,“不妨告訴你,我在新世界與你未婚夫的靠山交戰過千百回,我特别喜歡看那些人整不死我,又恨我恨得深惡痛絕的模樣。就跟我喜歡看你殺不死我,又氣我氣得咬牙切齒的德行一樣。凱多也好,多弗也好,你也好;不管是誰,想吞下我們,得先有比海還深的胃才行。”
“好好好,我們是小胃口,我們是小心眼,我們也是小肚雞腸,你先放開我再說。”塔莎心知肚明不能和喝醉酒的莽夫擡杠,她擡杠的下場就是自己倒黴;也不能與他讨公道,因為公道永遠不會站在她這邊。
幾秒後,這個被悲傷、幽怨、醋意、怒火折磨得體無完膚的男人,用堅定的聲音在她耳邊立下決絕的誓言:今生今世絕不放開她。言畢就粗暴地将她壓在地磚上,俊美的不可方物的面容此刻竟呈現出鬼魅般的猙獰。
洞悉出他不軌的意圖,她像飛蛾似的撲騰起來,“就算我和你的相遇是陰謀詭計,就算我忽悠欺騙過你,就算我誘惑勾引過你,就算我能脫節接骨;我也在雷瑟幫你兄弟赢得了勝利,我也在祖瑪用自殺贖過罪,還不追究你對我的漠視。我推翻了對你不再有隐瞞的承諾,你也撤回了對我許過的承諾,姑且算我們兩清了。你今生今世都不放過我,可我今生今世都不欠你任何東西!”
塔莎今生今世都不欠他任何東西?她在拼命劃清他們的界限?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法,于他自己,于塔莎,于海賊團和刺客家都是如此。他們都是靠一口氣活在這世上,誰能比誰更無辜?誰又比誰更肮髒?
馬爾科尋思:是不是他處心積慮得到的一切,其實根本就不重要;而他最想要的東西,卻永遠都得不到?
‘人生猶如一次旅行,每一站有些人上來,有些人自然就要下去。我們都不過是人生中的過客,不必太執着,太認真。’那晚她說的話,至今他仍記憶猶新,就像藤蔓盤一樣虬在他心裡,他終究落寞地笑了笑。
落花流水,有緣無分,古往今來,莫可奈何——沒有戒不了的毒,隻有戒不了的愛。
“你想兩袖清風抽身而退?想把我們之間的糊塗賬一筆勾銷?你就如此急不可耐要回家?還以為你習慣了随我四海為家呢!想走是因為我的漠視而賭氣?還是因為我對你而言已經無利可圖?不對,應該是因為堂吉诃德今天送到你家價值連城的彩禮?他給嘉賀的彩禮還沒捂熱呐!你當晚就想馬不停蹄奔赴到他的身邊?居然能讓你急到這種程度?難道他還允諾了你們不少其它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