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專心緻志地揣摩着她笨拙的評價,如同謙虛讨教的學生聆聽老師的教誨般認真,她頓時感到一股沒來由的壓力。隔桌有耳,阿帕森跟他們離得不遠,她不敢再議論僅有幾面之緣的人,畢竟她和海賊打交道的時間不長,根本談不上熟悉或了解的程度。為了緩解略顯尴尬的氣氛,她隻好端起桌前的熱粥喝起來。
阿爾法倒是能端倪出她的小心思,焉知下一秒就讪笑出聲,他可不認為在場有誰會把她的無稽怪談當真,反而認為自己遇到了一見如故的友人,便臨時起意拍了拍她的肩膀。這一幕碰巧被推開房門的艾斯撞見,估計是剛睡醒的緣故,他有點摸不着頭腦,他倆的關系何時如此親近了?就算她想親近,也應該是和幫她抵擋攻擊的伽馬親近吧?
艾斯歸根究底是沒開竅的主兒,并未察覺到自己的心底醞釀着醋意,而對于内心滋生出的郁悶情緒,他隻以為是下床氣在作怪。從寝室的門口大步流星前往休息室的餐桌,裝作非禮勿視的姿态來到他倆對面就坐,抓起一根法棍抛向半空中再穩落掌心,“喲,早上好,你倆在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彌娅低垂着腦袋不吱聲,卻立馬朝旁邊挪了挪,趕忙同阿爾法劃清界限,一副我和他不熟的模樣,“喲,艾斯隊長早,昨晚我家不成器的伽馬喝醉了,才給你們添了麻煩,我們刺客都不勝酒力,不比你們海賊有着千杯不醉的酒量。話說你的傷勢怎樣了?有沒有好轉?”
艾斯咬了一口面包解饞,指着自己纏着繃帶的部位,“沒事,海賊受傷是家常便飯,睡一覺好多了,外傷沒有發炎的迹象,想必明天就能拆繃帶了。至于伽馬的問題,你們都是自己人,不用介懷,馬爾科向來心寬又佛系,也不會與他計較。”
她不能理解他們談話的内容,因為她近期過于疲憊,接觸到柔軟的床墊就陷入了夢鄉。難道名為伽馬的刺客喝多了,跟某位海賊發生了不愉快?今早阿爾法又問她對馬爾科的看法,是不是意味着伽馬跟馬爾科起了言語上的沖突?
轉念一想,他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平時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中間卻夾着一名核心人物:塔莎。因此雙方起沖突也不稀奇,塔莎受到過破體的傷害,她家族的門徒肯定站在她這邊,肯定咽不下這口窩囊氣。塔莎能夠不計前嫌,不代表其他刺客能夠善罷甘休。
“對了,我們還有任務要完成,準備午後啟程出發。我可是記得你的承諾,要是以後刺客家遇到危機,我第一時間找你幫忙。”阿爾法和他姐截然不同,從不做吃虧的買賣,否則他就不會被家主賦予在背後輔佐塔莎的重任。
“啊?你不等伽馬的傷勢養好再走嗎?”艾斯驚訝地望向對方,沒想到他們會如此着急離開,“塔莎總是獨來獨往,總是拒人于千裡之外,她讨厭和我們打成一片。雖然現在有小娅作伴,但你才是她的家人,你多陪會她也好啊!”
阿爾法放下手中的碗筷,站直身軀跨過闆凳走到艾斯的身邊,彎腰靠近對方的側顔,“實不相瞞,我姐的未婚夫最近盯得特别緊,昨天他把彩禮都送到了我們家。她回家就隻能被當作聯姻的犧牲品,你有數她的未婚夫是誰,她無法抵抗他的勢力。麻煩你和小姑娘照顧好她,你倆務必把她看好,不要讓她脫離你們的監控範圍外。她就喜歡異想天開,還喜歡玉石俱焚,别說她打不過多弗,我們嘉賀也鬥不過堂吉诃德。”
艾斯姑且消化不了對方抛給他的信息量,剛想追問馬爾科知不知曉她進退兩難的處境,三番隊的喬茲就興沖沖拿着一張未知的通緝令,在二番隊的地盤前高聲叫嚷,“喂!艾斯!你小子可以呀!快來看!你的懸賞金又上漲咯!”
二番隊全員都因為喬茲帶來的好消息而手舞足蹈,阿爾法的耳膜都快被他們吵炸,他揉着自己的耳朵挺直腰身,“恭喜你咯,希望你日後的賞金更上一層樓,說不定哪天你的勁敵會委托我取你的性命。你越值錢越好,我不僅能賺任務的傭金,還能找海軍兌換你的賞金,簡直是一石二鳥兩全其美。”
“你放心,我會遵照你的意願關照好她。”艾斯毫不在意阿爾法過河拆橋的妄語,隻是朝着對方的背影低聲允諾,而對方的瞳孔掠過一抹神秘的高光,一拍即合的他倆進行着默契的眼色交流。随後他輕車熟路翻越桌椅蹦跶到喬茲的面前,阿爾法若無其事回到起初的座位,翹起二郎腿觀賞艾斯被圍在人潮裡接受着自家兄弟的吹捧。
然而,本該全員普天同慶的重磅新聞,阿爾法卻留意到旁側的女孩散發着愁雲慘霧的磁場。于是他饒有興緻地戳了戳她的肩胛,隻為引起她的注意力,“他身價變高是好事,海賊的賞金等于他們的榮耀,也等于他們的價值,你莫不是樂極生悲了?”
“不是。”彌娅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不知為何腦海中頻繁閃爍着昨夜夢境裡血紅的幻象,尤其是在猜出海賊與刺客産生矛盾的原因後,她就隐約有不詳的預感。此時,貝塔與德爾塔已經結束了晨間訓練,神清氣爽的行姿像一縷微風,一氣呵成繞過慶祝的海賊們抵達他倆的眼前。
貝塔二話不說就拽起女孩的手腕搭脈檢查,對方混亂的脈搏節奏使她疑惑不已,再瞧阿爾法似笑非笑的惡劣德行,迅速松開對方的手嗔怪道:“阿爾法,她心律不齊,雜亂無章,你前面是不是在調戲她?”
“多謝關心,他沒有做任何出格的行為,可能是我在雷瑟落下了後遺症。”彌娅及時為阿爾法沉冤昭雪,同時暗自琢磨道:艾斯朝氣蓬勃,塔莎活蹦亂跳,刺客安适如常,她也在趨向康複的過程中。可她依然感到不踏實,心裡總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滋味,好像下樓梯的時候忽然踩空了一層;又像是恐怖片裡的女主角,拐過一條彎,前方卻有一群埋伏的惡鬼等着她,令她提心吊膽恐慌至極。
“聽見沒?公道自在人心!不要血口噴人!”阿爾法深谙她倆二十年如一日的習慣:隻要物理環境允許,每早都要活動筋骨,預防自己的骨骼生鏽。他揮手示意她倆共同坐下,順便叫她倆補充被晨練消耗的能量。
阿爾法将她們安置好後,又托着下巴轉向心猿意馬的彌娅,一隻手的指尖百無聊賴地敲擊桌面,“我承認自己也有識人不清的時刻,比如你其實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樣無知無畏,你對海賊的分析評價委實有趣,用詞顯然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既沒有讓我聽着不舒服,也沒有得罪被你評價的人,我們的話題還沒談完,和你溝通挺愉快,不妨繼續暢所欲言吧?”
“除了艾斯是我三年前就相遇的故人,我跟其他海賊并沒有深刻的交集,我的看法不見得能幫到您,您不妨另請高明?”想不通對方通過纏着她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有何意義?詢問與馬爾科隊長朝夕相處的阿帕森不是更合适?
“其他海賊的片面之詞?他們還不是把他捧到天上?”阿爾法嫌棄地撇了撇嘴,目光卻落在艾斯陽光燦爛春暖花開的臉上,“我會問你,是我相信你不會偏袒海賊,何況你有艾斯跟塔莎罩着你,你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可以向我坦言你最真實的想法。他們的恩怨早就翻篇了,我不會自讨沒趣到舊事重提,再研究他強迫她的前因後果。即使我想刨根問底,恐怕未經人事的你也不好意思說出口,我隻想再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
正因為生性多疑的刺客不會輕易相信在新世界争權奪利的海賊,才會選擇問涉世不深的彌娅,他一直做着艱難的思想鬥争,于半夜三更輾轉反側睡不踏實。他整晚都在猶豫斟酌:究竟是把塔莎留在海賊團,還是把她帶回刺客老家?究竟是馬爾科與她契合般配,還是多弗與她門當戶對?究竟是誰收買了嘉賀的元老派,還是妄想謀權篡位的他們蓄意要害死塔莎?她有多弗觊觎還不夠?還要被海賊欺負?被海賊欺負還不夠?還要被自家的叛徒算計?
塔莎隻是個不知情的無辜誘餌,她需要滴水不漏的保護;而她弟和她爹明知自己家有内鬼,還不能一鍋端,更不能打草驚蛇,不然便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可惜在沒掌握内鬼真面目以及證據的條件下,他們隻能被動防守,被動靜候内鬼露出馬腳,再一網打盡連根拔起。
每次想起這些家族的糾紛,阿爾法就愁腸百結到失眠,她在這受盡委屈,在昂薩受盡暗算,在德雷斯羅薩受盡屈辱。由此可見,無論塔莎奔赴哪一方,都是上刀山亦或下火海的死路,她還不如按兵不動待在原地,至少他的代理姐夫不會心狠手辣殺了她。他們無能為力,沒辦法保護好她,百般無奈才間接利用四皇當她的保護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