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淫雨霏霏。
新來的醫士倚在檐角下的美人靠上打着瞌睡,随風飄進的雨絲悄然藏進脖頸間,猛然将人驚醒。
女郎呆望着琉璃瓦上急湍的流水又擡頭瞧向那一方逼仄的天空。别人都羨慕宮内碧瓦朱檐,錦繡鋪地。哪裡知道裡面規矩甚多,重垣疊鎖,困得她全身難受得很。
除了太醫署,她們這些新進來的醫士哪都不能去。整日拘束在此,使她格外想念宮外俊秀含情的少年。
醫士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即使經過重重篩選進來。也不知要熬上多久才能升到吏目,那才勉強能給宮内的姑姑侍衛瞧病。
太醫署的官職依上至下為院使,院判,醫正,禦醫,醫師,醫官和吏目。她們如今連個品階都沒有,隻比藥童地位勉強高些。想要升上一階,通常都要熬上五年光景。
即使能力再好,前頭沒有位置空缺出來,你也擠不上去。放眼望去,太醫署有資格瞧病的禦醫大都是成了婚的女子,唯獨有一人是個例外。
正尋思着,醫士就望見一抹青色步入大門。來人左手撐着把油紙傘,上頭畫着山水墨色,右手拎着黑漆藥箱。瞧着氣質閑雅,她悠然走到廊下,收傘後露出那張端麗清冷的面容。
醫士連忙起身作揖,恭聲道:“姜大人。”
“嗯。”
姜漱玉含笑淡淡點頭,步入堂内将藥櫃放在案上,不疊坐下喝杯香茗就來藥櫃前抓藥。
醫士透過窗棂瞧着姜大人,僅僅隻是雙十年華就氣度不凡。頭戴珍珠青玉冠,腰間墜着枚通體雪白的美玉。她眸色沉靜面對着幾百個藥鬥,不到片刻就抓取好所需藥材。
瞧見姜大人正用戥子稱着雷公藤,醫士便默念其功效。
可祛風除濕,活血通絡。
但她記得醫塾的嚴師曾說過,男子切不可服用。
姜漱玉将藥按量抓取好後,就讓候在旁邊的小童前去煎藥,随後就來到她的一方位置整理起醫案。
“漱玉你剛回來,還不歇歇。”朱琰怕她太過辛勞,累着身子。
姜漱玉是太醫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禦醫。她五歲起就跟在祖母身旁,早早就習得一身本事,十六歲就能獨當一面坐堂問診。
兩年前被陛下破格直接以禦醫的身份進入太醫署。
但進宮倒是屈就了她,畢竟姜漱玉出自百年世家慈春堂。進宮對她倒并不是一個好去處,若不是為了光耀門楣,哪會願意進宮服侍。朝廷所給的每月俸祿都不及她坐堂一日的診金。
朱琰遇到難題,不恥下問:“漱玉幫我看看這為麗美人開的方子,可還算妥帖。”
依照宮内規矩,每位主子身體由兩名禦醫互相照料,以防問診有誤。朱琰的搭子另有其人還是選擇向她求解。
姜漱玉定睛一看,手拿玉筆又添上幾味藥材。女人恍然大悟,搖頭道:“我癡長你幾歲,醫術卻是差上大截。
“您别這樣說,我隻是自幼跟在祖母身側瞧病,多長了些閱曆罷了。麗美人來自西域,體質是要特殊些,所以用藥也要有所不同。”
提及祖母,姜漱玉眸間閃過一絲暖色,如若未突生急病。此時她想必心願已成,不會抱憾而終。
“哎,漱玉你就是謙虛,放眼望去,就算醫正也未必比你強上些,”朱琰面露難色,低聲道,的确有要事勞煩你。”
姜漱玉了然一笑:“朱大人是讓我去為麗美人請平安脈。”
“果真瞞不過你的眼睛,他上回險些吃了我。”朱琰快要怕死了,即使當禦醫也是如履薄冰,也比穢亂宮闱掉腦袋強。
依照大虞規矩,後宮凡是先凰未寵幸過的男人年滿三十便可放出宮去,可這個歲數的男人大都年老色衰。除了做别人家的填房或者側室,就再沒有什麼好去處。若是出自大家族,甯願他自我了斷,也不願再相見。
自家精心教導的公子沒被陛下看中,那實在是辱沒門楣,乃是家族之恥。
被寵幸過的,還能在宮内有一足之地頤養天年,若是未被寵幸還沒到年紀,就會成為新凰的後宮,但說句難聽的,誰會放着鮮嫩的不吃,去瞧那些年華已過的老人。
他們自然是無人問津,就得另想辦法。
後宮所能接近的女子就是禦醫了,尤其是瞧見漱玉這位沒成婚的更是如狼似虎。每隔幾日就有人說自己病恙,後來就借自己貓兒狗兒患病當托詞。但哪位禦醫服侍誰都是早就安排好的,那些躁動的男人卻不知情,隻想為自己的以後謀個出路。
麗美人就是其中鬧得最厲害的一位。
姜漱玉滿口答應下來,等小童将藥煎好,确認無誤後就差人送去。随後拿起藥箱準備前去為那麗美人瞧病。
朱琰擔心她年紀尚淺,一時失控,特意遞給她瓶清心丸以防不測。姜漱玉搖頭淺笑,她的定力倒還沒有那麼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