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時心領神會,強壓嘴角避免失笑,放任少年施為。
齊思思緊張退後,勃然大怒:“不許侮辱他!”
“我又沒說什麼。”少年容色散漫。
突然之間,本該行動遲緩的怨靈無端失控,争先恐後朝齊思思撲去撕咬。她又驚又懼,尖叫着驅趕,即便得少年及時制止,仍是讓她受了些皮外傷。
“說了隻是吓她一吓,小懲大誡。待她壽數活盡,是非功過自有判官懲處,誰許你們在凡間傷人?”
少年揚手一揮,撕開一條冥府通道,“枉我承諾助你們往生,一個個反倒添亂,都給我滾。”
怨鬼嘶吼咆哮,回聲此起彼伏,其中一隻似乎開了靈智,黑洞般的眼擒住齊思思,滿臉血淚交加。
“這毒婦過了這麼些年舒坦日子,如今落魄仍有人保護……而我等平生從未做過壞事,卻遭此橫禍,這輩子的恩怨無法解決,拿下輩子來搪塞?善惡有報,天大的笑話!”
她奮起反抗,亮出獠牙利爪,朝少年命門直攻而去,招招狠厲。
少年盡力相擋,下腰招式無比吃力,看似重傷未愈。花時正琢磨如何幫上忙,少年卻在最後一刻驟然卸力,任由怨鬼抓瞎齊思思雙眼,未能阻攔。
面對怨鬼暴起,少年身法不敵,跌落山石,他抹去唇角血迹,自顧自道:“我已拼盡全力,她怨氣太重,我打不過。”
他擡眼望天,遺憾浮于表面,“也不過因果循環的一報,想必天道萬物為刍,不會同我等蝼蟻計較。”
混亂之際,少年腰間玉牌閃動搖晃,一道年輕女聲自亮處傳來——
“你威脅鬼差,搶那麼多怨魂做什麼?謝蒼雪,生死有命,别犯殺孽。”
謝蒼雪半點不怵,輕哼道:“那鬼差業務太差,逗留人間數年,勸不走含恨的鬼,怎還倒打一耙,說我搶他功勞?”
“阿眠,我沒跟人動手,隻是替白澤讨回一點公道。”
換來的卻是久久沉默。
半晌未得回應,謝蒼雪心境幾度起落,轉而可憐兮兮,“阿眠,你不信我?”
他垂下頭:“真的隻是小小戲弄一番罷了。”
說着,謝蒼雪單手舉着玉牌,把眼前情形亮給她看,眼睛亮晶晶,小狗讨賞般,表示小懲大誡。
身後怨靈已和齊思思大吵起來。
“誰稀罕你那情郎,見到美人就色咪咪的動手動腳,多看一眼都是污了眼!”
“胡說!我家張郎英俊闊綽,分明是你們心懷不軌,意圖勾引!”
“我雖出身小門小戶,卻也是嫡親長女,将來要做正妻的,委身一個浪蕩子同他滿屋妾室争寵?你患有眼疾還是腦子出問題,覺得我看上他?”
花時暗忖,敢情齊思思沒再對她下手,不全是因開罪不起爹娘,而是确信她對張荃無意……
再向齊思思看去,發覺她神态發癡,口中喃喃自語,拾起刻意忘記的回憶。
“是啊,他妾室成群,正妻之位空缺,想必是為我而留吧。”
“你這毒婦,害死這麼多人仍不覺得愧疚,與你沒什麼可說的,速速受死!”
怨靈趁齊思思恍惚,伸長甲床欲取之性命,謝蒼雪設下結界暫護住她,在怨靈動手前先行告誡。
“你想清楚,若親手弄死此人,别說來生命數奇苦,怕是做人資格都沒了,你且尋閻君好好訴狀,從輕處罰便是。”
怨靈氣得發笑:“說得輕巧,花期未過,便因這樣可笑的人結束一生,還有比這更苦的麼?既選擇以牙還牙,孰是孰非由我承擔。”
伴随聲聲哀号,齊思思臉上抓痕新添一道又一道,整張臉糊滿鮮血,咒罵怨靈的措辭模糊遠去,再聽不清。
怨靈空洞洞的眼傳遞不出情緒,了結齊思思的最後一刻,她側頭轉向空中飛鳥,終是貪戀人間美好。
“我不要她性命,是不是下輩子能活久一點?”
她雙頰淌血,臉色青白,“都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可為何天理循環,護的卻是這般惡人,見她被錦衣玉食的供養,就算不得偏寵,也有滋有味活着,真不甘心。”
“齊思思,你到底有何不滿,就為嫉妒心起,連我們謹小慎微的人生都要剝奪嗎?”
怨靈的喃喃自問,終究無人應答。
花時思慮良久,生硬道:“許是這一世福緣太淺。”
話雖如此,她自己卻也難相信。倘若真有前生緣來世報一說,那她對林慕白那般踐踏誅心,為何沒有下一世償還。
謝蒼雪曾告知,林慕白與她,并無前生牽絆。
所以這一世所有選擇,不過結因得果,從無對錯之分。
官兵聞聲趕來,押下齊思思帶走流放。怨靈亦仗着謝蒼雪有意縱容,了卻執念,進入冥府清算罪業。
一切順理成章地結束,可花時心口空缺更加難填。
未及開口,謝蒼雪手中玉牌突然有了反應,仙姿玉貌的女子面容映上玉牌,再三問詢他能否聽見。
“方才靈力維持有些中斷,你似乎一直聽不見我說話。謝蒼雪,你那邊還好嗎?”
謝蒼雪耷拉的嘴角很快彎起:“一切都好,阿眠,我很快回來。”
花時定定望着将合未合的冥府結界,道:“小謝公子,我能在冥府尋到他麼?”
謝蒼雪聞聲一頓,似被什麼不願提起之事刺中,本就不達眼底的笑意轉為嘲弄。
“别想了,他既給你靈丹,就守好得來不易的靈根,飛升得道才是正途。”
花時垂下眼睫:“我在人界,尚有六親牽絆,待為爹娘送終,自會常駐玄星門。不知小謝公子可有身份信物,以免弟子多年後上山受阻。”
觀她言辭誠懇,謝蒼雪更無意糾纏,丢下一枚門令,道:“你确信這齊祝兩家,是最後存活的幫兇了?”
“自然,”花時如實應答,“他們原本要下手的,并不是他,因而罪不至死。”
“人族碎他靈丹,奪為己用,害他元神盡散,豈能寬恕?”
謝蒼雪眼中布滿紅絲,卸下指揮若定的僞裝,恍惚回到初識花時,卻見林慕白屍首橫陳的那刻。
“那些陳舊瘡疤,皆是魔器所傷,神魂撕裂,才緻永無輪回。白澤生來祥瑞,卻被你們指為妖物,他力排衆議保全這片陸地,換來的是刺向自己的刀刃。”
“……是我于他有愧。”花時聽得一知半解,沒有反駁餘地。
他瞳色驟變,眼尾蛇鱗忽隐忽現,已有化身迹象。
玄星掌門見勢不對,隔着玉牌喚他:“謝蒼雪,切莫沉溺仇恨,白澤死于人族貪欲,自有天道審判。神族中人,不該插手人族生老病死”
謝蒼雪迷茫一瞬,攥緊手中玉牌,忽而有種諸事皆了,不知下步如何行棋的無措。
“天道,我也曾信過的,”他輕輕一笑,“可為非作歹之徒,往往比善人活的長久自在。”
“下界以前,早與他說過人族奸詐,如今倒好,精魂都玩丢了,如今他托生人間,沒有神族記憶,就算請娲皇出山,又能救他幾回?”
“這方水土因他而生,也該由他而滅。”
玄星掌門氣急,玉牌随之劇震,“你敢亂來,休怪我将你送回伏仇手中,做那所謂的靈畜!”
謝蒼雪光是聽那二字,面色已然發白,氣焰瞬時弱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