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自小便認識啞巴。
那一天晚上天氣不錯,正值秋季的星空下是款款的清風,雲娘拉了拉補了兩個補丁的袖子,勉強能遮住手腕上因為打碎瓷碗而留下的傷疤,随後便在街口挑了個地方坐下,把背上的包袱放開,攤了開來,擺成了兩排的手工藝品,泥塑娃娃、羊毛氈玩偶、小泥人兒……
這是她被酒店趕出來的第一個晚上,縱然她在那家酒店裡幹了一年的活兒了,當中也沒怎麼出過差錯,可在她昨天不小心打碎了一隻價值三個銅闆的瓷碗後,還是被無情地解雇了,為了生計,隻能在街巷裡叫賣這些小手工。
這些小手工很常見,而且也不精緻,更不是什麼必需品,結果就是雲娘坐了半個時辰,單薄的衣裳連方入秋的細風也抵擋不住了,她連打幾個噴嚏後,不禁雙手環住自己的膝蓋縮了起來,但當下一個手工品都賣不出去,她也不甘心就這麼回去。
回去的話,面對的隻有患病在床的母親,運氣不好的話還有上門讨債的債主。
但就在這個時候,她面前伸來了一隻手,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手,上面攤着一錠銀子。
“你……?”雲娘擡眼一看,見識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男孩,眉目清秀,和她不同的是,男孩身上穿的是錦衣華服,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
男孩沒有說話,遞給雲娘的手晃了晃,另外一隻手又指了指她面前的攤子,意思是說這些東西他全要了。
“啊?好的我馬上給你包起來啊!”雲娘一邊想着有錢人家果然不一樣,買些小玩物都一下子買那麼多,一邊手忙腳亂地把攤在地上的手工品都包裹起來,然後遞上去——可當她看清面前這錠銀子時,她愣了。
“我沒零錢找給你。”雲娘伸出去的手都僵住了,她這袋東西,哪值得這一錠銀子呢?
可她沒有想到的是,面前的這個小少爺搖了搖頭,拿銀子的手遞到了她面前,另一手打算接過她遞過來的一袋子物品。
“等等!這真的不值這麼一錠銀子的!”雲娘的手下意識就往後縮了縮,她雖說是窮,可如果她靠欺騙而得來的錢,她是不想要的,可她剛喊完,面前的小少爺依舊不做聲,她在偶然間,瞥見了銀錠上,反照出來的,她蓬頭垢面、滿是污漬的臉。
“你是在可憐我?”雲娘這麼一想後,頓時就有點火氣上湧,拿着包裹的手一下收了回去,瞪了面前的人一眼:“我不需要施舍!”
這時,她面前的小少爺總算有了反應——他當下就是一驚,連忙搖頭擺手,可很快他又想到什麼似的,一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另一隻手擺了擺。
“你……不能說話!?”雲娘驚訝地,眼前這個可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就這麼跟一個陌生的少女暴露出自己是個啞巴的缺陷?
啞巴少年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她手上的包裹,再次示意他要買下這袋東西。
“可是,這真的不值這麼多……要不這樣吧?明天我有零錢了再給你?”雲娘有點不知所措地,她心裡也不知道她明天能不能賣出手工品換取零錢還給他,思索再三,她又加了句:“不然的話,我明天再給你一袋子?”說着,她把包裹小心翼翼地遞了過去。
啞巴少年搖頭,低身把一堆手工品抱在懷裡,便轉身離去。
雲娘看着少年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知怎地,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連夜裡的風都不覺得冷了。
第二天晚上,雲娘依舊沒有賣出一件手工品,她一個人站在街巷的風口處,有些冷,可她也不知道上哪去找昨日的啞巴少年,心裡居然開始盼望這個少年會再來一遭這種不現實的事——可更不現實的是,居然真讓她給盼到了:
這天晚上的月光很明亮,照在少年手上的一錠銀子上,閃爍着清亮的光。
他把這錠銀子,遞給了雲娘,同時也示意地指了指她面前攤開的一堆手工品。
“可是,我沒錢找給你……”雲娘剛斂了欣喜的笑容,随後便皺了皺眉頭,把手裡的一包裹遞了過去,“錢你收着吧,這些給你。”
然而,啞巴少年搖了搖頭,可眼看着少女又要惱了之際,他從懷裡摸出了一張紙,展開後,上面寫着一行字,雖然筆法稚嫩,但也清晰可辨:“可以陪我說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