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天結束戲班子的表演後的深夜,她趁着周圍無人時,投湖自盡。
清早時候,漁民把她的屍體打撈上來,湖水泡透了她的衣衫,顯出了她渾身的鞭痕,還有小腿肚上的犬類齒痕,一個又一個血窟窿。
本來,劉員外發現她失蹤後第一個出來報的官,在官衙調查事件過後,他就沒了聲音。
原來是他的兒子一直觊觎那姑娘美色,姑娘不肯從,他就讓下人鞭打她,還故意激怒家裡養的狗,讓狗追着她咬。
劉員外自然不會為了一個奴隸追究自己兒子,即使他兒子做出來的種種醜事随着官衙的調查而被揭露。
卻沒有一件能被判刑。
沒有一條法律能判決他。
劉員外為他争辯說,他都沒有強迫那姑娘,沒有得手過,當是調教下人鞭打幾下多正常,自己家的狗突然鬧脾氣了,也沒辦法管。
更何況,那不過是一個多年前被他買回府裡的奴隸。
算不得是個受害的,人。
誰都無從追究,誰都無可追究。
後來,一個自稱“平蕪”的木偶戲手藝人路過了龍舞縣,劉員外家的兒子離奇失蹤。
“人喜歡把人當作物件一樣擺弄欣賞的時候,或許也不曾想過,自己也會有成為物件的一天。”——這是平蕪與和煥說過的話。
*
“惡人自有惡人磨?”聽完這個故事後,我沉思着。
“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她的一雙眼眸仍是看着我,“惡人體驗到受害人的痛苦,這是他們最好的報應。”
“可是,為什麼要把仲裁的權利交到惡人手上?”我說,“他既不代表公義,同時也在禍害無辜的人,制造更多的受害人。”
“且不論理論為何。”她搖搖頭,“他确實落實了替冤屈的魂靈伸冤的一步——也隻有他,利用了現在法律允許的環境真正在做這些事,而不是空談修改律法的未來圖騰。無權無勢的受了欺負的普通人,法律不能制裁欺負他們的作惡之人,不也總得有個盼想,哪個俠士能幫自己出口氣麼?”
“那無權無勢的普通人,被大家譽為俠士的人傷害了,他們的權益又有誰來維護?”
“誰也無法保證所有人的權益,也沒有誰能讓所有人都滿意。”她說,“總會有人犧牲的,隻要他确實為這世間做了實事就好。”
“人們支持這個說法,是因為要犧牲的名額還沒落到自己頭上。”
我頓了頓,意識到自己說的話語興許有些冰冷,就試着把語氣放緩和了許多,“如果是落在我頭上,我是不樂意的。”
她忽而就沉默了片刻,看向我的雙眼裡流轉着光,好像,窗外的天色也漸漸越發明亮了起來,柔和了許多,“我和平蕪是朋友,我可以不讓他對你們出手……”
我聽後隻覺一陣無奈:“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有什麼打算?打算怎樣對他?”她問。
“他?”我突然就被她問住了,心中糾結了許久,斟酌着,“人總要有私心的,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你若私心于他……”
“我私心他做什麼呢?”她突然打斷道,“他和你之間,我肯定私心你呀。”
“……?”
窗外的天空徹底亮了,陽光正盛。
回過神間,她已經拉過了我的雙手,低頭看着上面一圈一圈的繃帶。
她幫我拆開後,不知是不是久久未照光的緣故,在窗外的日光下顯得有幾分蒼白,失卻血色。
上面布滿了一條又一條的傷痕,手腕之間兩道深入血肉的血口隻凝了一層很薄的痂,竟就随着繃帶的抽離而剝落,一時間有些血肉模糊。
空氣鑽入傷口的時候,仍是帶着冰冷的鈍痛。
“還疼嗎?”她輕聲地問。
我搖了搖頭,“沒多大事了。”
随後,她拿來了藥物和潔淨的繃帶,拉過我的手,仔細地拿着棉簽幫我上藥。
“你打不過平蕪麼,那你還想怎麼對付他?”她忽而笑了笑。
“……我是被他暗算的。”
“你也可以暗算他。”她說着,看向了系在我們腰間的一對笛,“你為什麼不暗算他?”
“……可能,因為我光明正大。”
隻不過說完之後,自己都笑了。
“這是今天以來,你唯一一個沒有說服力的理由。”她笑着說。
“那就是說,你也覺得我方才那些話,說得其實也還有點道理?”我捕捉到這一點後,向她湊近了些,“對嗎?”
“嗯?”她歪了歪腦袋,“你想做什麼呢?”
“我想再探探,平蕪這個人,和他的木偶戲班子。他是你的朋友,你了解他嗎?”
“一點點吧?”她眨了眨眼睛,“其實,我和他的關系算不上多熟,對他的印象也可以,作風挺優雅,人看起來有點陰森,其實還挺好說話的,平日裡喜歡把自己關起來鑽研他的傀儡戲,挺有藝術天分……你怎麼啦,看起來不高興?”
“沒有……你繼續說。”我一時間有些無奈,“你别淨是誇他呀,說點别的好嗎?”
她就笑了起來。
“好啦,我知道他,他繼承了一個木偶手藝師傅的技藝,孤身在江湖上闖蕩多年,好像結識了一些對木偶戲有興趣的夥伴,一起開了個戲班子,一開始的時候沒有什麼生意,散了好幾次夥,直到他突然開竅,做的木偶栩栩如生,時到今日還有點名氣。”
“這是他告訴你的嗎?他所謂的開竅,該不會是知道了拿活人做木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