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竹手肘靠着樹幹,眺望遠處的藍天白雲,良久後,幽幽吐了口濁氣。
“啪嗒”小石子打在樹葉上,聲音清脆。
人高馬大的蒙毅蹲在牆頭,朗聲朝秦竹提出邀約: “秦幕僚,要不要一起吃飯?”
“烤雞呢?”
她還記得蒙毅早上說要逮兩隻山雞過來。
蒙毅連忙擺手,又道:“改日再吃雞,我娘做了一桌菜,想要請你一塊兒過來。”
秦竹猶豫片刻,點頭應好。
蒙家。
蒙武寬厚的手掌仿佛一點都感知不到熱度,将火堆上烹煮好的豆飯整鍋端到食案上。
李良玉,也就是蒙武的夫人,蒙恬蒙毅倆兄弟的母親。
她此時正與秦竹聊得火熱,一門心思隻想着要怎樣措辭誇贊這惹人疼的小閨女。
李良玉與蒙武是少年夫妻,她十五歲就嫁與對方,至今已有三十載。
隻見她明明到了不惑之年,卻依舊是娥眉櫻唇,橘紅色系的妝容配上她那一米二的長腿,飒爽得不得了。
秦竹也很喜歡這個長輩。
記憶中,李良玉與原身多有照拂,隻是像這樣面對面的打交道屈指可數。
“小竹,我都聽說了,你在朝會上可是為我們女子掙了臉面!”
李良玉語氣有點興奮,即便她的公公是大将軍,但她的夫君也是從小兵做起,她前半生也是跟着夫君南征北戰...見多了民生哀艱下女子的困苦處境,再得知原本以為怯懦膽小的舊友之女敢在陛下前仗義執言,她歡喜得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巴寡婦清的事情她知道,每日朝會後,夫君蒙武都會幫她照料植蔬園,間或也會和她聊朝堂趣事給她解悶,以往逗她開懷的遠比發堵的事情少,今兒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那禦史大夫、酸腐儒生竟然被女子駁斥得啞口無言,哈哈,可不是大快人心!
誇了又誇,李良玉叉起那最嫩的魚臉肉放到秦竹碗中,柔聲道:“多吃點,瞧你這瘦的...”
“嗯嗯~好~”
秦竹還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傳說中的将軍夫人,曆史上的将軍要麼揚名立萬要麼萬骨枯,仿佛都沒有世俗的情愛欲望,她很好奇這男子漢大丈夫背後的女人究竟會是怎樣的性格。
談話間,自然也提到這個時代的女子職業。
“.....秀女?”
【這也是職業?】
腦海裡浮現後幾個朝代那些老态龍鐘的皇帝選妃畫面,秦竹一陣惡寒。
李良玉的垂雲髻微頓,繼續道:“嗯,繡女和織女,還有女醫,這些是比較常見的,繡女在巾帕、衣裳紋刺繡,織女會比繡女更容易些,大部分不是在大戶人家家裡織布就是在自家織布,堪堪能夠維持生計...”
簡單明了的解釋,秦竹恍然大悟。
【這個繡啊——】
“那...”秦竹想要追問為什麼不開拓其它賺錢的門路,比方那個巴寡婦清,就是做丹砂生意,轉念又想到,又猛地住了口。
她這話要是問出來,不就跟“何不食肉糜”一個性質——要不是巴寡婦清甘願為夫君守節,始皇大大也不可能特許她能繼承夫君産業。
女子不易,掙脫枷鎖的,十不存一。
上下中華五千年,能指名道姓辨出、正面形象的女子屈指可數,寥寥幾人罷了。
兩個同樣打扮素雅,面貌精神的女子大談特談這世道不公,情緒激昂。
一時之間,蒙家一家男兒都不敢大喘氣,唯恐礙到兒媳/夫人/娘親的眼,平白落個同身為男子的責罵。
“姑母,我很久沒有逛過這鹹陽城,最近有什麼新鮮事兒嗎?”秦竹眼尖地瞥見蒙毅幾個生怕引火燒身的謹慎樣兒,啞然失笑,見同為原身父親多年老友的婦人如此憤慨,也擔心對方積郁成疾,改口轉了話題。
李良玉隐晦地瞪了眼動作誇張的小兒子,扭頭又是溫聲細語笑道:“這鹹陽城近日可是熱鬧,黔首們整出不少新花樣兒~這街頭巷尾除了那孩童玩的鸠車,還出現那把箭投擲壺口的攤子、彈石子...還有天竺傳來的雙陸、久違未見的齊國臨淄蹴鞠,對了,毅兒,你那蟋蟀可得看好了!”
想到那綠油油的大蟲子,李良玉就頭疼。
她不怕蟲子,隻是這小兒子這麼大了還玩蟲子,實在讓她這個當娘的很難給他找媳婦——誰家女子能看上這二十二還玩蟲子的小子!
秦竹認真聽着,時不時發出語氣詞驚歎。
引得主位的蒙骜頻頻側目。
蒙骜竟不知這秦簡小兒的閨女是個如此俏皮的性格...
這晚了的朝食足足吃了三個時辰,秦竹意猶未盡地告辭離去。
才出了蒙家門,就見寬深的巷裡,遠遠有一隊人直直朝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