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的圓月懸挂在天上,一下馬車,溪水潺潺聲入耳,衆人散開忙碌,拾柴燒火,洗盤切菜。
徒留秦竹站在馬車旁,定定仰頭看天。
【哇噢——這月亮...好大啊——】
秦竹感歎,記憶中,除了很小的時候見過這麼大這麼亮的月亮,已經好久沒見過這種跟動漫裡面一樣不真實的月亮了。
嬴政剛沐浴完,回殿路上,忽地駐足擡眼,惹得挑燈的内侍心跳漏了一拍。
“陛下?”面白無須的内侍大總管沒第一時間讀懂這突兀舉動的意味,硬着頭皮上前垂首。
“無礙。”
負手前行,俯瞰巍峨宮殿中,數盞燈籠像極了夜間幽光閃爍的遊龍。
篝火“噼啪”作響,小五吃着他哥烤捉的魚頭也不擡,秦竹胃口不是很好,瞧了幾眼坐遠吃飯的車夫與子桑二,将手中剔好魚刺的肉又遞回溪冬:“你吃吧,我好飽。”
溪冬沒說什麼,接過後安靜地吃。
氛圍太過舒服,秦竹懶散地往篝火堆裡丢小樹杈,閑聊般開口:“你原來的家在哪啊?”
也處這麼久了,秦竹還一直沒見過溪冬家裡人,隻知道似乎離得不遠,上次讓溪冬回家,也就過了一夜便折返回裡巷了。
見秦竹主動提及她家,溪冬不由展顔笑道:“就在您那田地旁。”
秦竹被她語氣裡的喜悅感染,同樣笑着接話:“這麼巧?那明天帶我去做做客?”
說來這個時代的人還真是淳樸得不行,報恩的形式也是多種多樣,要是她沒記錯,這時候就有守陵人了,實在很難想象,竟然會有人父傳子、子傳孫、世代相傳就為了守衛...不提那種有報酬的,她聽到更多的是那種不計回報的家仆、家臣之類的存在。
而溪冬——
秦竹再次仔細端詳那外表看上去比她還要小上許多,卻已經照顧原身多年的小姑娘,無論第多少次意識到對方隻是因為父輩恩情而心甘情願将大半餘生搭在另一個年齡比她還要小的女子身上,照顧、守護,都覺得不可思議。
溪冬沒有察覺秦竹眼裡的複雜,隻是高興對視驚喜:“好啊!我爹娘、兄弟姊妹都很想見你來着,他們很想當面謝謝你!”
溪冬高興得連最後堅持的敬稱“您”都忘了,滿心歡喜明日又能回家。
上次回家,她攔不住小竹非要幫她收拾包袱,直到回家才發現裡面竟然有六枚玉佩——就是她之前推脫好幾次,不肯要秦竹說要補的生辰禮...
然後,她就給了爹娘,說了緣由。
她爹本來是想讓她帶回秦家,還是她娘勸了一晚上,才最終留下來。
翌日。
在寬敞馬車上睡得天昏地暗的秦竹嗅到露水青草獨有的味道,悠悠轉醒。
簡單啃了幾顆洗好的桃李,馬夫與子桑二的馬鞭齊齊一揚,車頭走出直到調了頭,往西邊駛去。
荒蕪的野地颠簸泥濘,秦竹學着小五朝窗外探頭,對上由一前一後變為并排行駛的另一輛馬車,沖咧嘴的小五回以一笑。
溪冬趁着這時候,回憶去年的田賦,思量再三後開口與秦竹介紹道:“小竹,您總共現在有二頃田,200畝地,其中包含今年新增的60畝草地。”
“草地?”
“嗯,本朝為官者分配的田地皆為需自己開墾的草地,耕地從屬有專門的劃分。”
“噢,那我的地是誰來耕啊?”
秦竹還是第一次聽這分田裡的門道,好奇不已。
溪冬略一思索,決定從頭開始說明:“您是朝官,田地是由治粟内史負責,他們每年春耕、夏收、秋收都會安排黔首來開墾、播種、收割...繳完田賦後,再将剩餘的糧食送到家中,就是我們來年的口糧...至于多出來的,咱們一般換成銅币...”
“那賬目呢?”
“賬目?”溪冬不解。
秦竹解釋:“就是明細,比方咱們的田今年開墾多少,收割多少,又繳了多少賦稅,如果我們要買賣田地、或者要自己種的話,那又是怎麼賦稅?”
溪冬面露難色,半晌搖頭:“治粟内史會派司農來,我上次問過,無人理會。”
這些年,小竹的田地逐漸變多,基本都是陛下統一賞賜朝官的,每年送來秦家的糧袋也越來越多,但總數卻少了,原本填裝滿滿的一袋變成大半袋,去年更是隻有半袋,其中還夾雜着不少杆草,她實在忍不住追出去問,但那送糧的鼻孔朝天,語氣鄙夷地嘟囔了句啥她也沒聽清,總歸不是什麼好話。
秦竹眸光微閃,見溪冬為難,扯開話題:“暫且不論這個,那你家呢?你家有多少田?”
“我家?我家也有一頃田,但田分為上中下等,黔首所能擁有的田十之有八是下等,二為中等。”
“那上等呢?”
溪冬遲疑,半晌蹦出一句:“黔首隻能通過軍工才能獲得。”
秦竹頓了頓,又問:“那我的田是屬于上中下哪等呢?”
這個溪冬知道。
她笑道:“您的田現在十之有八是上等,二是中等。”
不得不說,雖說這司農傲慢,但監督耕種确實是一把好手,即便糧食數目淆亂,但那地她也是遠遠瞧過,肥沃得很!
“那這些田按田畝納稅,真的一畝是過半都要用于賦稅?”秦竹确認道。
【種了一年的地,豐收了上頭直接收掉一多半?這合理嗎?這不離譜嗎?】
“是。”溪冬肯定地點頭。
要不然她也不會将小竹送她的玉佩給爹娘貼補——她大兄之前更卒無意傷了腿,舊疾反複,跛腿種田;阿姊召贅,年頭剛有孕;小妹與小弟是雙生子,先頭的小妹懵懂,慢一步出來的小弟癡傻...娘和爹康健卻消瘦,為了這一大家子過得屬實艱難。
“籲——”,馬車外,渾厚的男聲響起。
秦竹晃過神,虛虛地搭扶溪冬的手臂下馬車。
放眼望去,耕地廣袤無垠,皆歸屬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