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就是下半年放她歸家的時間長短。
難得家中多了子桑兄弟,有人照看,溪冬還指望着秋收時能抽空幫忙,今年這麼多田,指定忙不過來。
她趕忙接話應聲答道:“就門外那幾人,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咱們一回來就蹲在門口,見着人也不說話,就是在外頭一個勁兒說笑,到現在還不肯走,大兄和姊夫去趕,還被他們推搡了,我本來想着給他們點吃食離開...”
溪冬就想不明白了,這誰家女子生養都是大事,偏偏這些人從早到晚吵,口口聲聲說讓他們嫌吵就回自己家——笑話!這不就是他們住的地方嗎?
溪父見二閨女都這麼說了,搓了兩把臉,也開口道:“怕是眼紅咱家的田。”
一語道破。
溪父近來隐隐有感覺,因着先前手頭這批田簡單播撒糧種過,他與兒、婿其實省去老鼻子開墾耗的功夫,閑暇之餘,不是拔草就是澆灌,遇上好些生面孔,就那麼坐在田埂邊湊堆看着,嘀咕什麼。
秦竹沒想到這田的麻煩還有後續。
當下就語氣不善道:“又是那什麼治粟内史找茬?”
她記得,上次一群文官颠來倒去說她不合規矩,就是說着私田處置的問題。
溪冬三兩下用幹草将鞋頭髒泥刮淨,又從木桶裡舀一大勺水潑到木盆裡的粗麻邊料上,用沾浸了水的布認真擦鞋。
秦竹見狀,不自在的縮了縮腳,被蹲在身前的人握住鞋後跟,隻好别扭地僵直身,重複問道:“溪叔,是那什麼治粟内史找咱們麻煩不?”
溪父搖頭,他種了大半輩子地,要不是戰亂遇見秦竹之父秦簡,估摸着也活不到現在,對于外頭這些彎彎繞繞,隻能出于本能猜測,也想不通裡頭的曲折。
點頭表示知道了,秦竹一把将溪冬拉起:“好了,很幹淨了。”轉身走出屋棚,斜睨牆角下那幾個黑瘦男人,沉思兩秒,忽地出聲:“抓起來。”
她說這話也沒個主語,身旁子桑二幾乎想也不想,直接出手了。
方才被馬車旁持刀劍的大人們吓得不敢動的趙大狗、周三蛋、牛小五一下子就慌了神,跪趴到地上連連叩頭:“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眼看着那額頭一下子磕出血,秦竹默了默,在子桑二要将捆綁住身子的人一把拎起的時候,又開口道:“說吧,到底想做什麼?為何要來鬧事?”
為了保命才不顧工時特意來這趕人的三人陡然一驚,伏着身互相看了幾眼...
“不說?那就随我去見縣令。”秦竹面無表情道。
她上朝還是沒白上,知道對于黔首來說,别說縣令了,就算普普通通的裡正,對于他們而言,也是天大的官,誰讓這是個封建朝代呢!
果不其然,一聽這話,三人頭磕得都有殘影了,急不擇言:“我說我說!”
三重聲疊加,吵得秦竹腦袋嗡嗡。
望向屋棚驟然響起的嬰啼,秦竹不耐煩地揮手:“閉嘴!一個一個說!”
為了見客,秦竹下朝後是換了朝服,換上新買的城中布鋪裡的成衣——戰國袍。
紅黑配色的寬袍大袖,交領右衽,絲絹制直裙,要帶上明晃晃的綠玉配飾讓她整個人格外飒爽。
一句話,讓三個男人霎時噤聲。
須臾,三人當中,那個圓髻偏左的男人跼蹐到畏懼不敢擡頭懼到聲線破音:“大人,實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秦竹被這一聲“大人”驚得虎軀一震,頭皮發麻斥道:“有什麼話快說!趁着我還有耐心聽!”
似乎是情緒難以自控,他旁邊短衣褴褛的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淚,摻和着額上的血哽咽接過話道:“什伍連坐,牛死了,我們都得死,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秦竹聽得莫名其妙,這些人的腔調本就不似城中人的官話标準,她聽習慣了官話,理解起來就有些延遲。
結果倒好,這一句兩句的,表達還不咋樣,更讓她郁悶。
“好了,你來說。”别過眼不去看那邋遢的臉,秦竹直直看向第三個人。
大中午的,牛小五一身雞皮疙瘩,伴随耳邊兩人憋着聲悲泣的動靜,硬着頭皮磕絆出聲:“大...大人,我們十戶人家今年租了耕牛,想要開墾荒地,多些口糧過冬...耕牛死了,我們就想着年底前湊錢再買頭新的還給縣裡...這田原本就是我們幾戶種的,每年收成都好,我們就想着...就想着...“
秦竹總算聽明白了。
眼前這幾人犯了連坐之法,想着與其坐着等死,不如找個軟柿子侵占一部分财産湊錢買頭耕牛抵償。
【真絕】
無聲歎了口氣,連坐制度的殘酷類似這種人不如牛的律令還不能一言以蔽之。
【怪不得有些人說商鞅應該一半車裂,一半淩遲...疲民辱民愚民弱民貧民,他怎麼敢啊?】
沉下心聽完那自稱附近黔首仨人的話,秦竹有些乏累,轉頭又回到屋内。
屋内一片靜默。
溪家人也都聽到了。
“小竹,算了,把他們放了吧。”溪冬将溫好的甜水遞給阿姊,輕聲道。
不是她心軟,商君連坐之法時至今日仍如故,外頭那些黔首走投無路下行差踏錯也無可厚非...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