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第二天。
秦竹院裡的燕子來回叽叽啾啾的,覓食了三趟,司農薛光帶着他的兒子薛富貴,也就是子桑五的同窗兼前桌小名薛小狗上門磕頭道歉。
還帶了一大窩野兔。
秦竹快到卯時才睡下,剛被溪冬喊醒吃朝食,還有點不在狀态晃神,看見野兔,一下子來了勁兒。
“嘿!拿過來我瞧瞧!”
上次見到野兔還是上次,想到之前同始皇大大巡遊路上吃到的烤兔肉,秦竹咽了咽口水。
小五今日沒去學堂,在窗前練字時看到二兄将他的同窗薛富貴迎進來,立馬就放下毛筆跑出屋子。
此時,他牽着人興奮得不行:“你咋來了?不是說明日去學堂見嗎?”
小名叫“小狗”的男孩長得确實跟個狗崽子一樣——個頭同小五一般高,一雙杏仁眼,眼尾微微向下耷拉,鼻頭圓潤小巧,嘴裡還有兩顆明顯的小虎牙,笑起來憨态可掬。
“你和你的兄長、阿姊救了我們一家人的命,昨夜我爹還有叔伯們去套了一窩兔子,想着給你們趕緊送來~”薛富貴臉蛋紅紅,是被進城的風吹的,也是激動的。
誰能想到,小五家的阿姊和二兄能良善到這般地步!那可是三千錢!他們一家六口一年下來還存不到幾百錢...
“嗐!”小五搡了小狗肩頭一掌。
怪膩歪的。
不過一碼歸一碼,他向前一步,貼着薛富貴的耳朵低聲強調:“看到那邊坐着的阿姊嗎?那就是秦竹阿姊,她可是女官!可厲害了!跟大将軍他們站一塊聽陛下号令嘞!你在她面前要謙恭!别像以前那樣給我甩臉子...“
薛富貴側着耳朵聽得認真,話到後頭,不免為自己争辯道:“誰讓你老是說你兩個阿姊和兄長多好多好...”抿抿唇,他還有點不滿地抱怨:“臭德行!”
他家中除了爹娘、大父大母,隻剩下他與阿妹——之前的兄弟姊妹夭折的夭折,短命的短命,跟他玩最好的兄長被田裡的蛇咬了,沒活下來...
小五昨日跟冬冬阿姊和二兄送牛出城,去到薛家也是待了很久,自然從欣喜若狂的同窗口中第一次知道這些家事,見狀也不再說其它,隻是強調兩遍他對竹阿姊一定要有禮貌。
随着秦竹來鹹陽城也有些時日,小五沒有忘記曾經過苦日子時的倉惶煎熬,他很珍惜如今的生活。
司農薛光垂眉斂目,臉也是漲得通紅,但他的臉紅是羞愧的!
誰能想到,最後竟然會是秦幕僚救了他們一家老小還有鄰裡的性命——耕牛病死後,他想過很多方式彌補,包括但不限于扣繳秦幕僚的田賦、去治粟内史那上眼藥、與要擔連坐之責的鄰裡合謀去騷擾溪家人...
他死了就死了,但稚子何辜,每每他看到一雙兒女的眼睛,他覺得自己什麼事都幹的了!無論對方是不是同為苦主,同樣無辜...
沒想到——
嘴唇嚅動,薛光顫手将竹編簍筐放到秦竹腳邊,不作他想,徑直跪伏在地:“謝——秦幕僚!”
秦竹被他唬得一下子從椅上跳開。
“哎哎哎!快起來!”
短褐破舊遮不住嶙峋脊背骨,男人後腦勺發根灰白了大半,一直守在旁邊的溪冬急急去扶。
她拽拉兩次,跳了兩次,沒将人扶起。
還是子桑二看不過眼,将男人拎着胳膊放站直身。
親兒子就在身邊,一個大男人在秦竹面前紅了眼眶,秦竹一陣頭疼,趕忙寬慰了幾句,說是自己理解并原諒他之前的所作所為,又特意說明待秋收需要他們幫忙收割,未來定有用得上他們的時候,這才哄着人回家。
院門阖上,估摸着人還沒到裡巷門口,秦竹瞧着那兔子祖孫三代齊齊整整的架勢,又喚了子桑二,讓他将堂屋内放的那紮繩糕點提兩盒追過去。
溪冬滿院子繞圈,琢磨着這窩兔子要如何安置,裡頭有隻大的明顯是揣了崽的,雖說這兔子的糞便臭了些,但肉肥阿,還有那一身皮毛,正好可以給小竹做個圍脖什麼的。
還沒到桂月日頭就如此曬人,等到了冬日,肯定比往年更冷。
簡單歸整一番,溪冬囑咐子桑二這兩日定要記得多去弄些木材回來,見子桑二扭頭就要出門,又喊住了人,說是時間太早,等晚些時候去正好順道看看販夫走卒那兒有沒有新奇玩意兒帶回來給小竹。
大樹,鳥窩,魚塘,花圃...與秦竹理想的小院生活或許還有些差異,但基本要素都具備。
将竹簡木牍一應學習工具都搬出來,秦竹回憶着昨夜預習并複習的新的知識點,纖長的手指一圈圈靈巧地轉着毛筆,若有所思。
溪冬也捧了一卷竹簡過來,她最近在跟着子桑二認新字。
這是秦竹的要求。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
“有弗學,學之弗...學之弗...”
學習就是這樣,隻是被飛燕歸巢的動靜吸引了一瞬,溪冬就有點恍神。
子桑二了然,數着今日的字數放下竹簡,語氣如常:“今日字數夠了,夕食後再練。”
咬唇冥思苦想的溪冬這才放松下來。
小五不幹了,明明背對着這頭,聽到二兄如此說話,立馬就炸了:”二兄壞!前日我背錯一句還被打了掌心!”
說着這話,他整個人跟個小炮彈一樣沖過來,一頭撞進正欲起身的子桑二懷中。
子桑二沒什麼表情,隻是将幼弟單手拎起來,微薄的唇瓣張合:“來,再背一遍。”
“......哇啊啊啊——二兄區别以待!”
溪冬無奈扶額,餘光瞥見秦竹不為所動,專心緻志盯着眼前,不由自主的也順其視線望去。
還是那竹簡,還是那幾個條條框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