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步走出,熙熙化成人形立在張萬昌的身邊。“昌哥,我聞着一處陽春面的味道!”
張萬昌挑眉哼聲,“走吧,餓了便多吃些,沒想到鬼市裡竟還有陽春面可以吃。”
有了銀子便是爹,張萬昌為人時是個富家少爺,銀錢定是不缺,缺的是花銀錢的機會。眼下來了,定時要多花一些。
他右手一覆,“去”。停在掌心的《鬼幽》應聲不見,并多了把湘妃竹骨的折扇。
蔥油味道香,熙熙尋着味兒,輕松找到攤子。店家是一對老夫妻,勤懇地忙碌着手頭上的活。
張萬昌扯着熙熙站住,面前站立的店家夫婦是實打實的生人氣息,這幽都冥界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店家,要兩碗陽春面。”張萬昌眉眼噙笑,彬彬有禮。
老頭一聲不吭,頭也不擡,手裡的動作照常麻利地進行。老婦直起腰闆,沾滿面粉的手在身前挂着的圍裙抹了一把,操着一口河南口音,拿起一個瓷碗,“公子看起來年輕俊朗,沒想到家裡的娃娃都這麼大了。”
張萬昌覺得老頭并沒有搭話的樣子,他繼續溫聲對着老婦答道,“拙荊回娘家留待數日,我守着小兒也算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做這樣的事。”
熙熙滿心滿眼地已經坐在攤位撐開的桌子旁,兩隻腳丫晃得開心自在,對這旁的對話充耳未聞。
張萬昌反客為主繼續問道,“看這桌椅,應是上了些年頭的。店家是剛來鬼市開張的嗎?怎之前未曾得見過。”
老婦切着蔥段的手幹淨利落,鍋中的熱油也已燒開,隻見她一股腦地将蔥段全倒入了熱鍋中,抄起一雙兩尺長的筷子,扒愣着油中爆香的蔥段。
“已有月餘了,我夫婦生前在開封城南支了個面攤兒,無奈生養的兒子是個不知孝順的賭徒。本就為他娶妻生子耗光了家财,平日的收成也就百文左右。一日這孽障填不上虧的賭債,回家裡要錢不得,将我夫婦二人打死了。白無常大人見我們可憐,便來這讓我們支個攤子。”
死了?明明察覺出來是人的氣息!
張萬昌開扇掩面故作傷心,瞳内紅光一閃,确實是兩個生魂。可能剛死月餘,還沒來得及全脫人氣。
“也算是解脫,我去那邊坐等,勞煩店家了。”張萬昌收扇垂眉,雙目充滿歉然同情,連語調都變得些許顫抖。
“不打緊地,公子且去坐着,馬上出鍋了。”老婦笑意盈盈,真應了那句張萬昌所說的解脫。
張萬昌剛坐下,攤上來了兩位客人。這兩位應是來往的鬼差,青面獠牙的面龐瞬間變成了兩張還算看得過去的人臉,高呼出聲,“老頭,來兩碗面。”
這兩人從張萬昌身旁繞過時,緊盯着張萬昌瞧了一會兒,倏地一隻手搭在張萬昌的肩膀。張萬昌正欲捏訣動手,卻聽着那鬼差稀奇發問,“哎呀媽呀,兄弟,你這小臉畫得也忒俊了!你瞅瞅俺倆臉上畫得,青一道紫一道的,别說姑娘了,母豬看俺兩眼都得繞道走。”
張萬昌扇子下的手訣重新舒展,暗想幽都不愧是北方仙山,連這提拔上來的鬼差聽起來都是遊牧民族的彪勇之風。
老婦見縫插針補了一句,“是的呦,公子若是換上紅衣嫁妝,想必比那洛神更加榮曜華茂。”
張萬昌可是笑不出來,甚至咬牙切齒地變了個老頭,哈哈大笑道,“還是這張皮好,吃面不費勁。”
熙熙雙眼直愣愣地盯着張萬昌,嘴裡竟不自覺地喊起了“爺爺”。
勾肩搭背的兩個鬼差見着老氣橫秋的面龐,後面的話直咽肚子,連連擺手走到一旁歇着去了。
切蔥花的老婦都一時住了嘴,想來也是沒見過随地大小變之人。
倒是那不言不語的煮面老翁,手腳麻利地将煮好的面放入碗中,嘴角挂了一絲無人察覺的微笑。
張萬昌極其在意别人講他貌如女子這件事,平白無故地生出好多事端。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樣貌,隻知自己不是個醜的。
當年得封竈神,心惶惶地聽見信衆喚他保佑家宅求取一妻。他本想着顯靈做個媒婆,一襲紅衣登門,便被視成過門的媳婦。若不是手上有着十成十的力氣,一掌劈暈了欲行房事的信衆,恐怕留名千史的便不是他竈神看家護院的職責了。
更有一次過分的事,躲在花樓聽戲吃酒,莫名被推選成了樓外花魁,被十幾名醉漢當街追了三裡路,最後捏了個隐身訣躲了這不該有的劫難。
好在他不覺得冒犯,倒是土地公撞見的次數不少,可以說是回回不落。張福德總是說,“晴天白日裡都這麼讓人心馳神往了,要是以後身處長夜漫漫,那會不會引得人走不動道了啊!哈哈哈!”
也不知怎麼又想起土地說的這句話,沒想到這烏鴉嘴靈驗的時候真是不分早晚。過了幾百年,還真是身處長夜漫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