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的土路平穩,不見颠簸。途中張萬昌再次雇了一個年長的車夫,兩個師傅白日裡一個,夜裡一個換着趕路,兩日的功夫便走過了七八個城郭。
這車夫老成,知道些深山老林的近路,起先張萬昌擔心有妖邪作祟,可水花兒隻稍稍放出些氣息,一路上也沒遇上個妄圖找死的妖精上前挑釁。滑稽的是,倒是有些個不長眼的山賊劫匪跳出,可輪不到張萬昌動手,杜子仁三兩下便給解決了。
這還是張萬昌第一次見杜子仁揮舞拳腳,掌風淩厲,拳拳到肉。赤手空拳便将那些持刀亮劍的山賊們打的滿地找牙,哪還有半分少時潇水旁的束手無策。
杜子仁松快完筋骨,讓車夫進車裡歇歇,吃口幹糧。他策着馬匹趕路,和張萬昌兩人車裡車外背靠背坐着。
張萬昌拿了些還留有溫度的燒餅遞給車夫,“路途遙遠,二位師傅辛苦了。”車夫不愛說話,接過道了句“公子客氣。”
張萬昌歪歪左肩,碰了杜子仁後背數下,“你這拳腳上的功夫當真不賴,與誰學的?”
杜子仁靈巧避開迎面而來的馬車,聽到張萬昌誇贊的語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是老師。”
張萬昌突然笑了,想到蔣玄那渾身上下的書卷氣配着喊打喊殺的溫柔聲音,怎麼想都像是軟綿綿的力氣打到棉花上,連給這些山賊撓癢癢的勁頭都算不上。
杜子仁眼含不解驚奇,微微側頭,透過簾子向裡面望去,面孔雖是看不仔細,但張萬昌因發笑而打顫的身體不僅實打實地看到了,也實打實地感受到了。
他俊臉一紅,心裡想的是張萬昌聽到他方才羞怯的笑,笑他是個無謀莽夫,委屈巴巴地說着,“昌哥怕不是一路上有些失心瘋了,丁香姑娘再教昌哥兩首曲子,省得他在這裡笑人四肢發達。”
張萬昌從車廂裡探出整顆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瞧着杜子仁此時羞怒的側臉,“你小子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何時笑你四肢發達了?”
杜子仁撇開頭,側了點身子,躲開張萬昌的眼神,聲音帶上幾分委屈,“那你好端端地笑什麼?我打跑了山賊你不該高興嗎?”
張萬昌“哼哧”一聲,為了看着杜子仁躲避的眼睛,又将身子探出來些,“我這不是因為你打跑了山賊,高興才笑出聲的嗎?”
杜子仁猛得轉臉回身,直直對上張萬昌傾下的臉,一瞬的呼吸落在臉頰,杜子仁微紅的耳垂漲得更紅,像是被夕陽染上了胭脂色。他連忙後撤,險些撞上車廂壁,結結巴巴地說:“昌、昌哥,你、你别離我這麼近,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張萬昌見狀,心中某個角落莫名柔軟了幾分。還真是孩子大了不由哥哥管了,知道害羞了。
他玩心大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落在杜子仁耳邊,輕輕說道,“瞧你這反應,莫不是我猜對了?心裡頭真惦記着丁香姑娘呢?”
杜子仁的臉瞬間紅透了,急忙辯解:“哪有的事!我隻是、隻是不想你誤會我罷了。”
張萬昌見他急了,也不再逗他,轉而正色道:“好了,不逗你了。說真的,你這身手确實了得。我方才隻是想起蔣夫子的儒生打扮,舞刀弄劍起來的場景有些喜人,便笑了出口。”
杜子仁心思落下,神色漸漸平穩,“老師博學多才,雖不是習武之人,但常有獨到見解,于兵法策略上亦有所涉獵。他曾說,真正的武藝不僅在于拳腳之間,更在于心。我這些皮毛功夫,不過是他平日裡随口指點,再加上自己的一點領悟罷了。”
張萬昌悻悻收回腦袋,倚着靠近他的門框,滿眼敬然,“說的也是,夫子做出什麼來,我都不會奇怪。”
兩人說話間,夜幕已悄然降臨,車外的景色變得模糊深邃。車夫換了班,另一位年輕些的車夫接過缰繩,繼續前行。車内的幾人偶爾交換幾句閑話,更多的時候則是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
郭丁香歌唱得好,八閩的水令小調唱了一路,連不善言辭的車夫都說郭丁香嗓子真亮,唱得鄉音流轉,舒心惬意。張萬昌學了些,總是有些音不在調上。
一車人聽得入神,除了輪值的車夫,也難得在這歌聲裡休息片刻,小憩安神。
夜,漸漸深了,馬車在寂靜的官道上緩緩前行,隻留下車輪滾動和馬蹄踏地的聲音,在這無邊的夜色中回蕩。
車内,張萬昌和杜子仁都已入睡,他們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水花兒像隻貓咪,靜靜地蜷縮在車廂一角,他很喜歡頭搭在交叉的手上安睡。
郭丁香合上雙目,但她并未睡着。夜裡馬累了,連木頭相磨的吱吱呀呀也消失得一幹二淨。
她想起了張萬昌的笑容,那是一種溫暖而包容的笑容,仿佛能夠驅散旅途中的所有疲憊;又想起了杜子仁,那個看似沉默寡言,實則心思細膩的少年,每一次出手都讓她感到安心,盡管他偶爾會害羞得像個孩子,但那份純真包裹的勇氣卻讓她心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