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萬昌點頭表示不必杜子仁的擔心,倏爾有些擔心杜子仁,輕聲細語地說道,“你害怕嗎?”
“我為什麼要害怕?”杜子仁扯唇露齒,那一抹笑竟含着不易察覺的狂放不羁。“莫不是昌哥忘了我小時候見着土匪山賊也是絲毫不懼的。但那時候不怕死,現在我有些怕了,我若是死了,我便見不到昌哥了。”
“油嘴滑舌,你按照我說的做,定會無虞。”張萬昌沒好氣地白了一眼杜子仁,“我走了,等我回來。”
“嗯呢,我聽昌哥的,等昌哥回來!”杜子仁望着張萬昌沒走出多遠便消失的身影,知他念了隐身咒法,但他也知道,張萬昌定是聽見了他說的話。
張萬昌并沒急着前往雪陽宮的偏殿,他站定在雪陽宮前,随手一招,一個瓷白玉瓶懸于手上。妖風依舊未歇,他提着玉瓶憑空傾倒,随撒随走,星點熒光的粉末不受幹擾,滴滴點點地落向地面,直至繞了宮殿外圍一圈,張萬昌重新站定在雪陽宮前。
這風狂嘯了一個時辰,雪陽宮的宮人們不再勞作,玦王夫婦靈堂之上的白燭仍不熄不滅的燃燒。
張萬昌居高臨下地望着安眠的玦王夫婦,心笑一聲,“還真是生怕别人看不出這個地方不正常。”
他未現正身,掀起殓布,定睛看着夫婦二人清冷慘白的面容。
玦王生得眉目疏淡,鼻梁高挺,嘴唇上薄下厚,一看便知是個敦和溫潤的謙遜脾性。
玦王妃柳眉如煙,雲髻峨峨,應是被人補了绛紅唇色,額頭高高腫起,可見其為夫殉情的剛烈決心。
可現下見到了模樣,這模樣卻不是張萬昌心中所想。
“閣下見這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心中作何感想?”張萬昌幌見一襲白影在門口伫立,那白影一身白衣,口中的舌頭長長地伸出,冠帽上的“一見生财”彰顯着來者所謂何人。
“看樣子,玦王夫婦這輩子功德圓滿,貧道才能有幸見到白無常大人。”張萬昌滿臉歡喜地直面相迎,笑得如沐春風,雙手作揖,道了一句那冠帽上的吉祥話,“一見生财。”
白無常那幾吊長的舌頭并不耽誤他字正腔圓地文質彬彬,回禮道,“玦王忠厚仁義,聖人之福,不知閣下為何擾玦王殿下清淨?”
“貧道有些煩心瑣事,想見見這死後的玦王夫婦二人,不知無常大人可否行個方便?”張萬昌蓋好殓布,直直走到白無常身前,盯着那雙毫無血色的眸子。
“這事情我做不了主,但我可以将他們魂魄拘出,閣下可自行發問。若是玦王夫婦應了你,閣下想問什麼便問什麼吧。”伸手不打笑臉人,白無常也不想無端争執。
面前之人已受仙家指點,羽化飛升更是早晚的事。白無常做個不違背地府準則的順水人情,他自是樂意的。
張萬昌深鞠一禮,道了聲“多謝”。
白無常說罷,輕輕一揮手中蒲扇,那夫婦二人的魂魄緩緩自體内飄出,懸浮于半空之上,面容依舊清冷,隻是眼神空洞許多,似乎已脫離了塵世紛擾。
張萬昌擡頭望向這對魂魄,心中五味雜陳。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玦王殿下,玦王妃,在下張萬昌,冒昧打擾,實有要事相詢,不知二位可否解我心頭之惑。”
玦王魂魄微微點頭,似乎是在示意他願意回答。可還未等到張萬昌開口詢問,玦王自顧自地說起來。
“因我的事,雪陽宮這幾日來來往往不少人。不怕二位見笑,若是問我因何而死,我也不知。隻覺得被什麼東西吸了一瞬,而後意識全無,荒唐地死了。”玦王想想都覺得自己的死有些好笑,他甚至還笑出聲來,雙眼歉然地望着身側的王妃。
玦王妃的魂魄緩緩開口,聲音藏着歡喜堅定,“大人既能見到我們夫婦二人現下的模樣,想必身懷不俗本領。曾有一隻狐狸附在我的身上,但她并未加害于我,也未做擾亂朝綱,危害百姓的事情,隻是似乎利用我在這皇城裡找些什麼。”
王妃說罷,黛眉開嬌,綠鬓染春,微睇綿藐,雙瞳剪水,“王爺不必歉然,王爺曾同我結發為夫妻,夫妻本為一體。若是以後每一日都要過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日子,倒不如化作西南風,長逝入君懷,黃泉路上仍能相依相守。”
蕭澤桉眼裡蘊着藏不住的愛意,執起他妻子纖纖素手,“那年秋日驟雨新霁,雨後初晴,河邊蘆花挂着點點清露,寺廟暮鼓聲聲,一篷漁船停靠河岸。”
“你見我河邊浣紗來不及躲雨,急忙忙地撐船而來,将我迎上船頭,進篷躲雨。憶昔蘆間初識面,卻也是天公作美送情郎。”王妃嫣然巧笑,那雙柔軟深情的眼眸,已是訴說了數不盡的言語。
“無常大人,我們上路吧。”玦王緊握着王妃的手,對着白無常緻禮言說。
“張萬昌恭送玦王殿下,恭送玦王妃,恭送無常大人。”張萬昌單膝跪地,右手握拳置于胸口,莊嚴肅穆地目送着玦王夫婦的魂魄随着白無常緩緩消失于視線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