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仁委屈巴巴“哦”了一聲,跟在張萬昌屁股後面上了床。
一如昨夜那樣,張萬昌躺在裡側,他躺在外側,清冷月光經由窗紙層層滲入,照着兩顆不曾安眠的,火熱的心。
張萬昌眼望着床頂的帷帳,右手自然地擺在杜子仁的身邊。杜子仁隻要稍稍一動,他腰側的肌肉隔着衣物,便可碰觸那撩人細癢的手指。
兩人就這樣不聲不響地僵了半個時辰。
“我今天去雪陽宮,同玦王夫妻說話了。”張萬昌閃着漆黑夜裡的眸子,他知道杜子仁沒睡,冷不丁地道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杜子仁長出一口氣,“昌哥覺得玦王夫婦死的可惜?”
“我初來乍到,可不可惜又豈是我能評判的?我是為他和王妃的愛情惋惜,别的我不知,但瞧的出來,他們二人定是恩愛夫妻。”張萬昌也不知為何說這些,他想着将他自己看到的、聽到的告訴杜子仁,總不會有錯。
“對了,我還看見白無常了,生得确實吓人,那舌頭伸得老長,說話言語倒是毫不礙事,彬彬有禮的樣子像是個儒生。”張萬昌笑了,又收回了右臂,靈巧翻身,枕着胳膊側身瞧着杜子仁,“子仁是不是見過黑無常?黑無常長什麼樣子啊!當時你說從黑無常手裡跑回來,我那時隻顧生氣,細節都忘了注意。”
杜子仁本想着張萬昌收回右臂輕松一瞬,現下張萬昌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更不敢越雷池一步,僵僵地平躺,出了說話的嘴唇和跳動的心髒,渾身上下的其他地方一動不動了。
連那平日裡活躍的腦子,現下被張萬昌呼吸亂了思緒,張萬昌問什麼,他便答什麼。
“黑無常是個小個子,像是個十七八歲的年紀,黑衣蔽體,不願說話。他隻問了我名字,我應答,見對上了便給我上了鐐铐,扯着我走了。我那日都到鬼門關了,門口站着的不是牛頭馬面,是個兵甲披身的将軍,座下還有一隻額上生眼的吊精白毛虎。他笑着臉開口,跟黑無常說,‘此人陽壽未盡,請拘魂無常将這魂魄放回去,待行完人間之事,我自親去将他迎回地府。’
“黑無常道了聲‘是’,又牽着我原路返回。眼看着過了金雞嶺,我右腕紅光盛放,那紅色好鮮豔,帶着火意。黑無常似是忌憚這紅光,出了金雞嶺便不管我了,虧着我記路,一路飄到了......”
杜子仁說到這猛得頓住,張萬昌瞧着杜子仁眼珠轉來轉去的,正想開口發問,杜子仁又繼續說道,“飄到了丁香姑娘家,回了軀體,之後的事,昌哥便都知道了。”
張萬昌拎出右腕,将紅繩舉起,“我那日也是手腕處紅光盛放,引着我去丁香姑娘家見你,這紅線莫不真是月老紅繩?”
杜子仁還在思索如何回答張萬昌自顧自的疑問,可他還沒想到,張萬昌歎息開口,“管他是不是月老的紅繩,既有護主的心思,到底也算是個寶貝。”
“還有一事,你身上的傷?”張萬昌言盡于此,又閉上了嘴,翻身平躺,歎了口氣,“你為了我們家遭此劫難,雖是報答了養育的恩情,但這一來二去的,誰欠誰,誰還誰,早已分說不清了。”
杜子仁聽到這裡惘然一瞬,“什麼欠不欠的,我欠昌哥的,這輩子都還不清。若是有下輩子,我定要主動找到昌哥,全了此世的緣分。”
杜子仁心中幹笑兩聲,誰欠誰他也說不清楚,但他知道張萬昌不屬于他,也不可能屬于他。他隻想這輩子待在張萬昌身邊,一刻也不想離開;至于下輩子,若是他還記得找他的昌哥,還能找得到的話,那張萬昌便要一輩子待在他身邊,一刻也别想離開。
“身上倒是有股癡情的勁兒,可是身邊沒有讓你癡情的人。”張萬昌笑得春水初生,莺語滿樓。“睡覺吧,今天的月色這麼好,月老定是可以聽到你的心聲。”
張萬昌說完這句話便閉上了雙眼,杜子仁睜着眸子看着灑在地上的霜面月光。
月老會聽到嗎?月老即便聽到了,也會嘲笑他的異想天開,嘲笑他的癡心妄想。
杜子仁也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