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剛過,張萬昌在房内穿整好,孤零零地拎張凳子,來到院中坐下,遙望東方天際浮白。
杜子仁以夢相托,不敢當面而别,自是惹得他心中記挂,一夜未睡。
元善不知何時醒過來的,隐了身形。他見張萬昌憂思難解,理好行頭現身前來,“道長因何事困擾啊?”
張萬昌擡眼一瞧,元善那張桃花臉近在咫尺,錦襕衣襯得元善貴氣十足,音容皆是世間罕有,但他仍是側身避開,苦笑啟唇,“沒什麼事,一夜消耗過度,又思忖那黑氣應屬何人。”
元善并未因他那一身華麗貴胄矯情,與他席地而坐,面面相談。元善嘴角揚起一抹洞察之意的細緻笑容,暖聲寬慰,“恐怕道長不隻因那黑氣,還因一人的離去,傷心難過吧。”
“傷心難過?此意何解?”張萬昌不明其意。
于他而言,他對杜子仁的離開自是不舍,但若是論起傷心難過,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了。
眼下見這狐狸所說,怕是杜子仁離去之際,元善應是已經醒來見了全程之事。想是礙于尴尬,裝個昏睡暈倒之狀,還能聽見不少閑聊八卦。
“道長可知,我塗山狐族與青丘一脈有何異同?”元善會心一笑,他避開張萬昌的發問不答,眼眸流轉間提出個新的疑問。
張萬昌微微皺眉,現下徜徉心事,卻也耐心答道,“據我所知,青丘一脈乃天狐之後,身承無情道義,族内秘法功籍深厚複雜,詭谲多變。塗山狐族為世間情力自天地初開所凝聚的自然之靈,以情為媒,以欲為介,身負紅塵感人間八苦,救濟蒼生,以求情力至純至深。你提及此事,可是為了告知我,你也是為了入世修行?”
元善搖頭又點頭,贊許之色溢于言表,“道長所言不虛。我塗山乃情之靈族,至于入世修行,不過是應劫之地恰在這世間紅塵罷了。而我的應劫之地,便在這冷清清的皇城之内。之前藏匿雪陽宮,隻是所感我那情劫之人自那出現,可至今也未得見。”
張萬昌恍惚間明了元善的意思,“原是在皇宮之内尋的不為人知的寶物,便是你那應劫之人?”
元善正欲往下言說,沒成想被張萬昌打斷一瞬,先是呆愣片刻,而後張嘴便誇,“道長果然聰慧,頃刻知明我煩悶心意。”
複又繼續開口,“方才說的跑遠了些,我說此事的目的,自是為了解決道長心中不明之事。我定不會瞧錯你與那杜子仁所生的情力牽扯,就算道長無意,那天上月老的紅紙姻緣簿上,杜子仁也定會彰顯其明。”
張萬昌自是聽明白了言下之意,可他仍是頻頻起疑。杜子仁,心悅自己?
他身覺杜子仁隻是依賴自己,這份依賴,充其量為了答謝救命恩情,應談不上兩情歡喜。
兄友弟恭的家國之義比比皆是,怎到了他這裡,便這樣巧地成了斷袖之癖,龍陽之好?
“可他現下走了,也沒個當面對峙的人。依你所見,這份情,可會消散于漫長時光?”張萬昌撤了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正色相問。
元善搖頭苦笑,道,“我并不知。若世間所求皆能如願,那定是個和和美美,又怎會是現下這戰亂頻發,人心惶惶?”
張萬昌這頭正欲答話,蕭熠醒了,挪着蓮步出了正殿,張萬昌側頭一瞧,趕忙迎上去請安,與元善聊了個有頭無尾。
元善也随着張萬昌一同請了安,蕭熠告訴他們起身,眼神尋覓一圈,神覺訝異,“今日倒是子仁睡了懶覺,如此也好,當下緊趕着準備些飯食,等他醒了還能吃個正着。”
“娘,子仁走了。”張萬昌擺出個略帶釋懷的苦澀笑容。
蕭熠沒急着答話,她先是想了一圈杜子仁能去向何方,又想着他身上帶沒帶夠過活的盤纏,再是想了想他做出這樣選擇的心境。
不比張萬昌不在身邊多年,杜子仁怎麼說也算是她自小看着長大的。尤是那幾年成長的年份,杜子仁什麼心性,蕭熠是能猜上幾分的。
這次離去,不是求仙問道,便是苦練絕學,反正絕不是遠走他鄉的縮頭烏龜。
“那我們便等他回來,反正這皇城一年兩年也塌不了。”蕭熠視杜子仁為己出,哪有兒行千裡,娘不記挂之理?更何況為了張萬昌,蕭熠也會撐到杜子仁回來見上一面。
忽然,不知是誰趁這晨光熹微之際,叩響三聲承明殿的宮門。
蕭熠瞧着面前二人,一個遍體鱗傷,大病初愈,一個徹夜未眠,心不在焉。她自親啟宮門,搭眼看過去,是個大頭大耳,厚唇圓目,身子不高的小人兒,是皇上身邊的朱内官。
“原是朱内官,這大清早的是怎麼了?皇兄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蕭熠大開宮門,立整衣袖,正聲正色,正形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