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萬昌一指點上元善面門的清明穴位,瞧着元善此時目眦欲裂的雙眸深思。
元善曾在淑貴妃宮裡停留過一陣子,眼下聽到淑貴妃宮裡鬧了狐禍暴起,這狐禍難道是元善做的?
現下不是促膝長談的時刻,可張萬昌無法壓制元善體内的暴動。
元善此刻眉心顯出一枚朱紅狐印,俊臉爬滿了張揚四溢的妖紋。妖氣更是暴亂橫飛,頗有将現本體之象。
張萬昌無助地望了眼敖瀾,可敖瀾尚且囚住元善躁動的心神,若想壓制,他終究心有餘而力不足,滿眼歉然地看向了郭丁香。
郭丁香深知眼下焦急,無論暴動是何原因,也不能放任此刻狀态下的元善出去惹禍,傷了人便是傷了天和,永墜魔道。
她得了敖瀾的眼神,歉疚愧色地盯着張萬昌星目眼底的費解困惑,唇間哼起一首張萬昌從未聽過的水鄉小調。
可郭丁香周身伴着歌聲而起,漸漸散開道道粉藍光暈,張萬昌一瞬瞪大了眼睛,原來一切皆是有迹可循。
張萬昌呆愣地僵立在原地,他微微轉動眼珠至敖瀾身上,發現敖瀾也正望着他,眼裡滿是心疼。
元善原本躁動的妖氣慢慢不在狂亂釋放,豔紅的妖紋和眉間的狐印也漸漸淡了顔色直至消失,怒氣高漲的雙目變得依稀迷離,終是腦袋一沉,歪在敖瀾的身上睡着了。
敖瀾将元善扶進屋内,心歎一聲怎會如此。方才隻顧制止元善,忽略了因元善妖力暴起而導緻的一片狼藉。
他大手一揮,一切再次光潔如新。
床上的元善安靜地熟睡了,可立在門外的清醒三人竟不知如何啟口。
所謂一竅蠢笨,二竅懵懂,三竅知書,四竅觀理,五竅出塵,六竅通天,七竅星羅萬象。
可心生七竅有時也隻會徒增煩惱,張萬昌若是個呆傻癡兒,用不上身涉險境,博弈籌碼,也用不上遇人伯樂,心賞千裡之姿,更用不上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敖瀾踏出偏殿的時候,張萬昌和郭丁香正一左一右地立在,門口兩側。
他眼裡瞪視着黃金鯉魚吃剩的辣椒一陣心煩,再次揮手,去了個幹幹淨淨。
張萬昌不明白,無論是親人還是朋友,他可以感覺到所有人對他的愛意,可瞞他越多的人,偏偏是這些他珍視的家人和朋友。
可能每個人總有每個人的苦衷,但他還是痛苦,是無法獲得信任,還是得到信任,告訴他也于事無補,隻是多一個天涯淪落人罷了。
他很失落,他身側是了然無人的孤單,摸得到體溫,看不見心跳。周遭的熱鬧像是醒目炸裂的煙花,一瞬炫麗後,霎時重歸寂寥。
“如你所見,丁香姐是鲛人。丁香姐可不像我是個爹不疼沒娘養的,知道她身份的人越多,就越是對她的處境不利,這事怪不得丁香姐。她不告訴你,隻是怕你招到殺身之禍。”
敖瀾見不得張萬昌難受的樣子,語氣難得地放緩,沉聲安慰。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見不得張萬昌難受,好似初見之時,心腸便被面前那個道剛從雲頭下來,氣喘籲籲的道士輕易牽扯了。
不過敖瀾張口說了一堆,張萬昌隻聽進了寥寥數字。
張萬昌雙目無神地點頭,所有人都是為他好,他又怎能發怨?
“我曾經擁有一個名字,那是我永生懷戀一段時光的銘記之物,是留在海底沙床上的珊瑚所書。我的名字,是承托着海浪而生的共澄。”郭丁香緩步挪去東偏殿的台階上席地而坐,“萬昌也過來坐吧。”
張萬昌最後還是坐在了郭丁香的身側,随着郭丁香一起仰面望向了西面的天空。
今天的夕陽也很美好,暮光如同熔金般傾瀉而下,天際一片橘紅,雲朵被鍍上了一層金邊,美得令人心醉。
張萬昌與郭丁香并肩坐在東偏殿的台階上,兩人身後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交疊在一起,無聲地訴說着某種不解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