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鳴領着大夫走進來的時候,楊銜正坐黑漆圓椅上喝茶,内裡的婢女挑起珠簾走了出來。
“大人。”婢女微微欠身行禮,“已經換好了。”
楊銜玩着手裡的墨玉獅子,對徽鳴說:“給她把把脈,我事要她做,讓她快些醒來。”
博山爐裡燃着安神香,此處隻有躺在床上的女子用的上,垂帷遮了大半的日光,裡頭的人抱着一角被子蜷縮着貼在牆上。
楊銜站在大夫身後,示意徽鳴退下,郗住風到底是個女子。
對于郗住風,能從自己手下人眼皮子下做出坑蒙的事,這份膽大,便是了不得。更何況楊銜後來查了許安,大理寺的一個老主薄,為人剛硬,過剛易折。
确實如同郗住風所說,她救不了許安,秦懷早就想殺許安了。秦懷好色卻不急色,所謂貌美女兒隻是借口。
這個貌美的女兒被擄進了秦懷府裡,後面的事情,如何偷梁換柱的,個中緣由,卻不太清楚。
許安的屍體記檔,确實是郗住風記的,但所謂受盡折磨而死恐怕存疑,許安的女兒,找遍了滿院子都沒有找到,追查下去,十分幹淨。
想來還是活着。
至于衆人一口咬定,後院住着一個哭哭啼啼的美嬌娘。看來這個人早就是郗住風,她和秦懷暗通曲款,恐怕是在給秦懷幹髒事。
這個女人不僅膽大,心也細,更是心機深沉,難得的審時度勢,說跪就認輸服軟,一點也不含糊。
這樣的人,值得留下一命,更該一殺。
老大夫看了一眼傷,傷口已經被裹好了,他掀了一角瞧了片刻,眉頭便皺緊了。
“這是誰給處理的傷口?”
“我處理的,”楊銜說,“傷口淋了雨水發了炎,不及時處理怕惡化。”
“呃……”老大夫斟酌了一下用詞,“确然如此,隻是大人處理傷口時未免有些不太溫柔……這位姑娘身體底子本就不好,又是高熱昏厥的,幸好,如今還能活着。”
這話楊銜聽着怪異,就差明說她處理傷口太粗暴,郗住風現在還能喘氣真是命大了,楊銜不悅的啧了一聲。
老大夫趕忙說:“無礙無礙,老夫開幾貼藥,日後小心補着身體就好了。”
“我有話問她,有事她要做。”
“啊……這,這個,”老大夫見楊銜面色冷然,歎了口氣,道,“那我便給這姑娘紮上幾針。”
郗住風跪在楊府三日,又淋了一場大雨,她本就身嬌體弱,兼之心事重重驚懼非常。是以那日楊銜松了口,她便卸了心間一般的石頭,當即昏睡了過去。
果然不到半刻鐘就起了高熱,府裡的婢女趕忙通知了楊銜,請了大夫,加上楊銜本就有話要問,這下倒是一起解決了。
郗住風躺在床上,半夢半醒間周身疼得打顫,面白如紙,肩上燎起得疼讓她頸周冒着冷汗,齒間顫顫,隐約聽到了幾聲呓語,好似在喚什麼人。
楊銜正要仔細去聽,便見郗住風死死的咬住了唇。
老大夫驚呼:“哎呀,這可不好喂藥啊。”
楊銜說:“掰開灌下去。”
灌了一盅藥下去,老大夫又行了一邊針。
楊銜靠在窗邊一邊聽徽鳴說事,一邊看着老大夫瞧病。她如今升了官,成了大理寺卿,一時要棒打落水狗,收拾收拾政敵餘孽,一時要掃清秦懷留下的多年積弊,其實并不清閑。
“再灌一輪藥,要是還不醒,我便要先去一趟大理寺。”楊銜說。
老大夫知道楊銜的脾氣,不敢多勸,心裡暗暗覺着奇怪,以楊大人的脾氣,竟會對這麼一個病弱的美嬌娘如此狠心。
婢女抱着郗住風的肩灌藥,許是剛剛楊銜的目光太過銳利,婢女頂着這樣的壓力不免急切,湯藥不慎淌了些進到郗住風的鼻腔裡。
郗住風隻感覺口鼻都被堵住了,本就炙熱難熬的胸膛更像被火烤着一樣,呼吸不暢,病的渾噩,沒有章程的掙紮着,失手掀了碗。
碗碎在地上,聲音格外清脆突兀。
“喲?”楊銜被這動靜驚了一下,擡手打斷了徽鳴的話,轉身走近了床鋪,“病了也這麼能折騰?”
郗住風透不過氣似的喘息着,整個人軟綿綿的倒在婢女懷裡,半斂着眸,睫毛上又墜着淚珠,藥沾濕了她的衣襟,沾染在白玉一樣的鎖骨上。
手掌拽着衣角衣襟,沙啞的咳了幾聲,人卻是實在的醒了過來。
“大人……”郗住風努力調整着呼吸,倒了好幾口氣,才小聲說了句完整的話,“可是有什麼事要小人去做。”
不過是片刻,她已然神思清明,擡眸時分外平靜。
楊銜拎着水壺洩了一杯茶,說:“我沒有多少時間等你養病,後日刑部就要把秦懷提走,有些事,我一定要知道,他嘴嚴。”
郗住風從婢女懷中撐起身子,對婢女露出個歉然的笑,擡眸望向了楊銜,笑了:“那就是要用小人了。”
楊銜将茶碗放到了窗邊的小榻上,示意婢女引着老大夫退下,指了指床尾疊着的衣服,說:“收拾一下,一刻鐘後出發,去大理寺獄。”
郗住風雙掌疊在眼前行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