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坊是青樓,成國公府全家娶得盡是将門虎女,出了名的兇悍。夫婿但凡敢朝三暮四的,是要上剪子的,再不濟,國公夫人便會親去小倌苑潇灑。”郗住風說。
楊銜聽得扶額,她這幾日忙着大理寺的事情來不及打聽清楚流光坊是何地界,也怕貿然行事打草驚蛇,是以預備緩緩等把大理寺清掃幹淨了再說。
何況……她不過是離京幾年,成國公的名聲倒是愈演愈烈,整個國公府竟都成了這個做派。
“确實,這樣的名聲,太刻意了。”楊銜說。
郗住風道:“秦大人是密審的,流光坊這三個字如果大人手下是鐵通一塊,就已然搶占先機。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大人不必太過期待,小人猜流光坊裡有用的東西不多。”
真正重要的恐怕隻是這三個字,成國公府,不過……郗住風看了一眼楊銜,到底留了一手,沒有直接點出。
“有你在,”楊銜擡頭看了一眼天色,“我不擔心。”
天色将沉,仿佛要下雨了。
郗住風聽了這話卻是想冷笑,連半句恭維的力氣都沒有了。
“郗住風,”楊銜擡眸道,“你有表字嗎?”
郗住風擡盞的手一頓,沉默了半晌,輕聲說:“沒有,小人就叫郗住風。”
“名字對小人而言,很重要,”郗住風擡眼直視楊銜,重複道,“很重要。”
楊銜伸手扶着郗住風的臉頰,拇指撫過她的眼睑,歎息一聲,說:“别哭,沒有要改你的名字。”
“郗住風,我比你大,”在郗住風迷惑的目光中,楊銜笑了,“你已然及笄,或許我可為你取個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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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雲翻滾,風卷塵土,樹催房屋樓閣,想來是将要下大雨了,天愈沉便愈冷,小攤小販們匆匆收了攤要往家趕去。
一個老者佝偻着身,蹒跚在路上,慢慢的往京都府衙門的門口走去。
他匆匆擡頭看了一眼天,眼角似有濁淚滾下,嘴唇蠕動,幾不可聞的說了些什麼。可惜最終無人聽見。
他一步一步邁上了京都府衙門的台階,步伐緩慢而堅定,此刻風雨間無人在意他将要做什麼。
老人握起了鼓錘,看向了那一面潔白如新的鼓,沙啞一笑。
他靜靜的站在鼓前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兩隻手舉起了鼓錘,用盡全力敲了下去。
“咚!”一聲陡然驚起,路上行人腳步一停。
“咚!”第二聲越發力重,在呼嘯的風聲中傳遍人群的耳畔,人們錯愕的回頭看向了京都府。
“咚!”第三聲勢如破竹,暴雨逐驚雷,閃電陡然扯亮了半邊天空。
黑雲翻滾,暴雨如注,在電閃雷鳴間,老人仰頭厲喝。
“科舉!舞弊!”
什麼!注意到的人們仿佛聽錯了一樣。
卻見那白發蒼蒼一身布衣的老人再次尖聲大喊:“科舉!舞弊!”
“我不服!”嘶啞的吼聲穿透雷鳴,峻烈炸開。
“不好!先生不要!”對面樓上有一女子厲喝,她半身已然探出樓來,大聲喊着,“快攔住他!”
話音未落,老人伸展了手臂,他的衣袖被獵獵風卷,咕咚猶如展翅的鷹,他悍然仰看天地蒼穹,大笑三聲。
“不! 不!老師!不要——”
閃電劈裂了半個的蒼穹,驚雷震長街,鳴冤鼓轟然倒地。
白色的鼓面上沾滿了血迹,和鼓身的紅色冗雜一并,觸目驚心!
無數人驚動,從樓上跑下來,領頭的一個在地上結結實實摔了一下,卻不管不顧的向前沖去。
“老師……”
老人眼中含淚,滿臉覆血,流不盡的血在他身下蔓延着,他竭力伸手——
“科舉,不公。”決絕又近乎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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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鳴面色巨變,轉身就往亭子走。
楊銜好整以暇的等着郗住風的回答,忽然聽到了一陣嘈雜錯亂的腳步聲。
“大人!”徽鳴抱拳道,“京都府傳來一樁案子。”
楊銜和郗住風都望向了徽鳴。
徽鳴面色凝重:“兩個時辰前,有個老頭在京都府的鳴冤鼓前一頭撞死,口中大喊科舉舞弊。”
楊銜和郗住風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目中看到了肅穆。
楊銜問道:“有什麼證據?”
郗住風幾乎同時開口問道:“消息封鎖了嗎?這個老人是誰?”
徽鳴擡頭一時猶豫,楊銜當機立斷:“先回答她的話。”
“來不及封鎖,”徽鳴臉色愈發難看,“事情發生的時候,對面的明理樓學子正在連詩作對。今天雷聲太大了,是以雖然發生在京都府門口,最先趕到屍體旁的,是學子。”
“而且這個老者,好像也是今科貢士,淮北才子。”
“不是雷聲大,”郗住風說,“京都府伊是個慣會和稀泥的,這個案子他不想管,才遞到了大理寺。淮北才子,在學子中算得上小有名氣。遭了。”
确實是太遭了。
徽鳴看向楊銜:“大人,眼下消息已經傳遍了京都,科舉舞弊啊。這四個字太重了,更何況還有人命疊着。太學已然群情激憤,更何況眼下趕考的學子還沒有離京。”
便是此時一個紅袍女子匆匆跑來,疊手行禮道:“大人,東宮來人了。”
楊銜立刻站起身:“我要去見太子殿下,徽鳴你跟着郗住風。”
說完看向那女子:“柳應溪,你和郗住風一起去一趟京都府。”
柳應溪正是五個大理寺丞中唯一的一個女子。
“是。”二人皆疊手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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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銜把自己的副将徽鳴派給了郗住風,也沒有明說要郗住風聽柳應溪的命令,顯然話裡話外已經是把二人提在同一位子了。
柳應溪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難怪是個沒有被分給寺丞的大理寺評事,眼下大理寺丞本就空缺一位,怕真就是留給這位的。
“會騎馬嗎?”柳應溪倒是一點也不介意楊銜把她和郗住風列在一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