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子味道,仿佛是在提她有心叫人誤會她與楊銜的關系,狐假虎威。
“小人怎能與大人打擂台,怕得很。”
楊銜冷笑:“哪裡怕了?”
郗住風側頭,五指很輕的回握在楊銜的虎口,帶着一點潮熱的濕,溫涼的潤:“好怕呢。”
楊銜面上自是不動如山。
“大人,其實小人隻是不想住在楊府。”郗住風說,她的手仿佛不屬于自己了,楊銜握着它,沾染着潮熱。
“不想住一起,怎麼不明說呢?”楊銜明知故問,卻沒想要回答,慢條斯理的說,“今日我楊銜美名傳京都,不納美豈不是說不過去?住風,你是我房裡人,不住一塊兒說不過去吧?”
郗住風如此乖張狡狯,如何敢叫楊銜不在眼皮子下盯着,派了徽鳴去,都看不住她。
這女人,楊銜得親自盯着。
郗住風輕聲說:“隔着牆可不叫房裡人,大人何必呢?小人總歸是大理寺評事,您親自要來的擢升,朝堂裡旁人都曉得小人是大人麾下。”
“原來是在怨我把你放到了偏房?”楊銜挑眉,接了她的話茬,“旁人很快也會曉得,住風升官發财死上司的美名,焉知我這個上司會不會為美名添色呢?”
郗住風再次掙紮,楊銜松了手,兩人便都坐端正了。
-
“盛澄荊,科舉半生歸來仍是貢士。這運氣可算是不好。”楊銜翻着卷宗啧啧稱奇。
郗住風拿着帕子擦盡了手上的水珠,說:“不是運氣不好。盛澄荊二十三歲趕考,屢第不中,起初是毫無名氣,也不曾投遞行卷,加之前兩次我朝科舉取士名額較少。”
楊銜說:“我記得荊園先生還是有些名氣的。”
“頗有賢名。畢竟讀書是件貴事兒,他教授孩童啟蒙,又常常助一些貧窮的舉子,年過半白為此拖累無法成家。”郗住風吃了一口茶,低頭看着茶葉,皺了皺眉。
楊銜注意到了她的神情,說:“顧渚紫筍,天家貢品,太子殿下給的。”
郗住風眼睛微微睜大,面露訝然,低頭嘗了一口,低聲道:“原來是貢品……”
“嗯……好喝。”郗住風認真的點點頭。
“行了,你分明不喜歡。”楊銜笑了,示意徽鳴煮了一盞茱萸薄荷茶端給郗住風,“既有聲名,我朝科舉通榜上為何不見他的名字?”
郗住風諷刺一笑:“為何要有他的名諱?他雖屢第不中,卻有風骨。”
郗住風翻出了盛澄荊的詩集,兩指握在掌心,展示給楊銜看,玉一樣透亮的指指在上面:“科舉既然憑的不是才學,他便不願在上面出現姓名。”
“盛澄荊一生作詩三十餘首,其中二十多首都在譏諷權貴、朝臣……還有科舉,與他名聲并行遞到考官案上的,想來也有這些。如此,他如何得以被錄?”
楊銜指腹撫過郗住風的指尖,轉手接過詩集翻看了兩眼:“科舉取士本是為寒門學子開公平之道,到頭來,還是如此。難怪太子要改制。”
郗住風眼神微閃,不經意的問道:“太子殿下要改制?”
“文淵閣小朝會上面說的,知道的人不多。”楊銜說,“不過郭相并不同意,張相沒有表态。是以事情被擱置了。”
郗住風說:“那楊相呢?”
“楊相身體不好,每月有半月都不上朝。”楊銜合上詩集,放回了郗住風手邊。
“說起來,大人也姓楊。”郗住風手搭在了詩集上,“不知與楊相……”
楊銜笑了,後背閑适的靠在椅上,目光正好停在了桌上那一寸盈白:“我是楊氏之人。”
“可大人不是安西六鎮軍戶出身嗎?”
楊銜說:“楊氏最初起家于安西六鎮,時過境遷,知道的人不多。”
郗住風垂下眼,原來如此,想來朝中之人都是如此猜測的,她隻是被安西六鎮所誤,一開始才站錯了隊,以為楊銜隻是個軍戶。
楊相早年跟随女帝,女帝登基後,二人生了嫌隙,後來楊相便逐漸退隐,楊氏子弟入仕者極少。
不曾想,會有個從軍的。楊氏式微,從軍确實是條好路。
“别想了。”楊銜敲了敲桌子,“你把徐觀蘅請回來,不是有話要問嗎?”
郗住風回過神,吃了一口茶,說:“小人不敢越俎代庖。”
“做都做了再說敢不敢,”楊銜嗤笑一聲,“住風啊,你心不誠,總是哄我。”
郗住風站了起身,垂下眼簾,誠懇道:“那大人要一同去聽聽嗎?”
楊銜坐正了身子:“若是凡事都要我親力親為,那我要你這個得力下屬是做什麼呢?”
郗住風微微一笑,行禮後轉身就走,楊銜頗有興味的欣賞了一下郗住風絕情的背影,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去,把沈别之叫來。大理寺不是空了個大理寺丞嗎?太子殿下準允了。”
“屬下還以為您要把這個位置留個郗大人。”徽鳴說。
楊銜面色如常,說:“沒看出來嗎?人家瞧不上。”
“大人,一把品行難辨的刀,郗大人心思太深太危險,日後要鬧出大事來,屬下覺得還是再壓她一壓吧。”徽鳴道。
楊銜沒有做聲,吃了一口茶,笑了,牛頭不對馬嘴的扯道:“她怎麼就是喜歡一些甜絲絲的茶呢?和她的脾性真是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