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停了。
郗住風踩着雪,細心聽着細微的聲音:“年節将過,恩科便要開了,看來……”
她看向前面明燈暖風的屋子,雲丹聽到了動靜,已經先一步捧着湯婆子跑了出來。
“大人!可算回來了,主子都等急了。”雲丹忙将湯婆子遞給郗住風,狠狠剮了一眼徽鳴,憂心道,“您可沒用晚膳!”
徽鳴對雲丹打了個手勢,雲丹不動聲色道:“備好了熱水,您快去沐浴吧!”
郗住風對他們的心思洞若觀火,也不說破,便由幾個迎上來的美婢簇擁着去了。
“徽鳴大人,你現在派人叫我府上的裡風來一趟,我需得曉得年節時府上的走動,順便讓她帶一些我的衣服。”郗住風多留了一句。
徽鳴點了點頭,道了是。
郗住風轉頭時那點笑意便向上提了一下,很快亦散了去,看來敲山震虎還是很有用的。
徽鳴這個人,聰明機敏,楊銜身邊有他,确實麻煩。更何況這個人并不喜歡自己,要讓他擺平心态,着實用了一翻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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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銜等消息的時候睡了一會兒,眼下披着衣服靠在軟墊上聽徽鳴在一旁說了詳細,吃了口茶:“刑訊的時候你沒在裡面?”
徽鳴面色一白,有些不好說,卻也不敢耽擱:“實在是……”
楊銜想了一下,笑了笑:“罷了,一定是她動了大刑,那種場景,便是見慣了腥風血雨的将士也會膽寒。”
徽鳴點了點頭,這也是他不喜歡郗住風的原因,那畢竟是人不是一灘肉,但是郗住風卻隻把人當豬肉肆意切割蒸炙。
每次看完郗住風用刑,那種陰狠經久不散,便知她非良善之輩。
他雖殺人,還能說保家衛國,可郗住風手上人命……難道都是為了正義?
“不要這種表情。”楊銜看了他一眼,茶盞落在了桌上,力道有些重。
徽鳴心下一驚,楊銜轉着手上扳指:“她在小石莊說的話,你沒聽進去。郗住風心黑手髒,可她也做過光明磊落的事情。你不能隻看到她的狠,她和我們不一樣,她出身不好,一在這種世道下掙紮至滿身污泥,至少我虧欠她。”
“主子……”徽鳴愕然,這話說的太重了,不是責他,卻比責他更重,“您……您又有何錯啊!”
楊銜轉了話題:“不過,她這番用意,到有些叫人摸不着頭腦了。隻是憑借她一個大理寺正的手令,說明沒有實證隻是詢問,但她做的如此大張旗鼓……”
徽鳴皺着眉,心知楊銜是不願再說,把心思放回了案子上:“屬下也覺着奇怪,可郗住風卻沒有多說。”
“她有說要殺了那些殺手嗎?”楊銜問道。
“這倒是沒有,反而叫好好養着。”
不殺……養着……
楊銜手無意識的敲着桌面:“郗住風……你這是在布什麼……”
布……故布疑陣!
楊銜手一頓,忽然明白了什麼!
“喬書邈,這個人能力很不錯,郗住風絕不是随意挑的人,是為了故布疑陣,可是到底是什麼樣的古怪,值得這麼做啊……是啊,古怪……”楊銜轉頭深思,“可她為什麼不直接說……”
而是讓下面的人猜,對徽鳴也不說,難道是……
“徽鳴,”楊銜陡然冷了神色,“你派人去查一下我們的人。”
“怎麼了大人?”徽鳴道,“難道是因為……”
楊銜冷哼一聲:“怕是紮了釘子進來,恐怕明日郗住風也會去,你帶着神武軍的令牌去,若是她壓不下來的人,我來壓。明日,她要你做什麼,你便做。”
是了,郗住風明明可以明說,卻做的雲裡霧裡,原來是要引蛇出洞。
她從後門出去,以她小心謹慎的性子,定然會注意行蹤。
除非從一開始就有人留心着她,郗住風也說過在吏部她一直被盯着。
而楊銜的護衛,恐怕不全是信得過的人。
楊銜會找到西華街純屬僥幸,但彼時她震怒下,自己的護衛就真的會一點西華街的消息都沒有嗎?
郗住風恐怕也看出來了,所以話說的含糊其實。
“隻為了引蛇出洞便如此大動幹戈,這……”徽鳴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
“不隻是引蛇出洞。”楊銜淡淡道,“她是想,要一個人死。”
一個活着沒有死了有用的人,郗住風想借着一個吏部的死人,順理成章的審查吏部。
這樣,郗住風要知道什麼,她就可以自己去問了。
楊銜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此時河梁端了藥上來,她見等不到郗住風便喝了藥,囑咐徽鳴一會兒叫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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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時楊銜翻了個身,猛的感到自己肩上劇痛,一下便被疼醒了,剛要坐起來就發現自己的被子被壓住了。
一點微弱的阻力,楊銜微微撐起了身子——
隻見透過琉璃床薄透紙映進來的月光,融了屋内燭火,輕輕的浮了一點光暈籠罩在了一雙極出挑的手上,白如嫩蔥,亮如瑩玉。
這雙手搭在錦被上,那金絲細絨仿佛都成映襯,楊銜呼吸不自覺的放輕了,低眸看去——
郗住風就坐在腳踏上,倚靠着床邊,半張臉伏在被裡,眉宇是散不開的疲憊與沉重。
楊銜慢慢掀開了被子,從另一邊下了床,她輕輕撫了一下郗住風的額頭,松了口氣。
沒有發燒。郗住風的身子底子不好,雲丹該勸她去休息的。楊銜搖了搖頭,其實郗住風骨子裡是個執拗的人,雲丹自然是勸不住的。
有時候不威脅郗住風,她斷不愛旁人替她做主。
楊銜解開了郗住風狐裘的盤扣,一手攏着她的膝蓋,一手扣着肩,将她抱了起來。被子裡的還存有餘溫,郗住風隐約要醒時,感覺一雙溫暖的手掌遮住了眼睛。
“睡吧。”
郗住風有些不悅的抿了一下唇,鼻子皺了皺,帶出了幾分撒嬌的意氣來,有着幾分要和這聲音使氣、反着來的意味。
是很難得的、她清醒時不會有的情态。
楊銜啞然失笑,手掌輕輕的拍着郗住風的後背,郗住風便又将腦袋往被子裡埋了埋,楊銜掖了掖被子,看了一眼碳火。
隐約隻見一點暗紅的餘溫。這樣不行,往日楊銜自己這般睡自是無礙的,隻是郗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