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住風伸手撫了一下她的面頰，說:“我人微言輕，心有餘而力不足，末了還是沒救下你爹，是我愧對你們。”
“我們一家與姐姐非親非故，姐姐為了把我從秦懷那個王八蛋手裡救下不知廢了多少心思。”裡風哽咽道，“我知道秦懷不得好死，歡暢至極，爹在天之靈也可安息。”
郗住風輕歎一聲，有心寬慰，可她素來不真心不真情的話輕易脫口而出，如今要真心實意勸一個人，卻覺着千難萬難了。
裡風知曉郗住風的為人，擦幹眼淚笑了笑，從郗住風手中拿過了書，說:“姐姐晚上别看了，傷眼睛，早些休息吧。”
郗住風也覺着眼睛幹澀，低低嗯了一聲，慢慢躺下了，由着裡風端着燭台落了簾子。
門輕輕關上了。
約摸過了一會兒，門輕輕被推開了，楊銜抱着被子跨步走了進來，她撩開簾子時郗住風已然驚醒，二人對視了一眼。
“大……”郗住風方睜開眼，正要說話，人就被裹着被子一推，卷到了裡面。
楊銜沉默地躺了上來，手掌在床上摸了一下，郗住風睡過的地方很是暖和，床也墊的綿軟厚實。
郗住風愣了，她從被子裡探出頭來，算是看明白了，楊銜現在是跟定她了，甚至一點道理都不講。
“大人，這張床榻怕是有些小吧。”郗住風歎了口氣，借着朦胧的光打量着楊銜，楊銜合眼躺在床上，嘴唇抿成了一線，還殘留着一絲不悅。
她生的格外英銳端麗，眼睫濃密，皮膚由于常年在安西戍邊而呈現麥色，其實這樣深邃的五官，隐約帶着外族的血統，不過安西六鎮本就源于五胡。
楊銜睜開眼，看着郗住風，見她此刻蹙着眉，臉頰在輕涼的光下格外潤澤柔妩，一時心便軟了。
“你為何不肯回屋。”
“大人既生氣了，我何必再惹大人不悅。”郗住風淡淡道，臉上隐有倦色，她其實已經困了。
楊銜睨着她，卻是笑了笑，“你是真的這樣覺着嗎？你怎麼聰明，怎麼會不知道，怎樣我才會真的生氣。”
這話說得繞口，心思也彎彎繞繞，郗住風自知自己是又自作聰明了:“大人……”
“楊銜，”楊銜打斷了她的話，“你喚楊銜的時候……”她目光緩緩自下而上，慢慢撫到郗住風的面上，帶着強烈的侵略意味，灼熱、滾燙，語氣卻很輕描淡寫，“很好聽。”
郗住風卻覺着心漏跳了一下，身上仿佛被電過了一遍，在這段平靜的話語裡覺察出了心驚膽戰。
她輕輕垂下眼，臉頰枕着自己的掌，靜了半晌，仰面去看楊銜，薄唇微動，恍若煙雲色的花撩驚一池漣漪:“楊銜。”
楊銜耳畔幾乎聽不到别的聲音了，郗住風便發覺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愈發專注，神情中壓抑着驚濤駭浪。
空氣中無端生了一根繃緊的弦。
楊銜舌尖劃過齒縫，蜷了一下手指，指尖又輕輕刮了一下指腹，她沒有留長甲……
郗住風在月下說出的話就這麼回響在了楊銜耳邊，那時在薄薄的月光下，這張面龐猶如剔透的暖玉，便是此刻滿室靜谧，昏暗中，猶可想象，郗住風喚她名字時，白瓷般的齒間一點绯色。
楊銜的呼吸聲變重了，她伸手摸着郗住風的後頸，摸到了留下的齒痕。
弦隐約崩開了一韌，将斷未斷——
忽然郗住風撐起了身子，陡然傾身，親了一下楊銜的唇，随後雲淡風輕的躺了回去，掀起被子轉過身背對着楊銜。
——靜谧
——幾乎聽不到聲音的靜
所有滾燙的情緒、壓抑的海浪便被如此勢如破竹地壓了下去，那輕輕地一吻，四兩撥千斤……
楊銜睜大了眼睛，呆在了床上，這一切發生的猝不及防，反倒要她此刻像一個被登徒子非禮的良家婦女。
随後是咔嚓一聲，似乎是床頭上的柱子被捏碎了，郗住風越發往裡面蜷縮了起來。
深夜裡，楊銜咬牙轉頭看向郗住風，郗住風卻隻給她留了一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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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初散，長街隐約可見人影，小攤們剛出攤架鍋，大理寺的門吱呀一聲打開，小吏邁步走了出來，正預備喚雜役清掃門前雪，冷不丁的就看見門前的石獅下蜷縮着一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喂！”小吏走了過去，以為是乞丐，用力推了一下，“快醒醒，别睡這裡，等會兒大人們下了朝要回來了。”
那人如夢初醒，落下遮掩面容的破衣，露出一張布滿仇怨痛苦的臉，慘敗不堪，眼中夾雜驚懼。
“不……不……”她猛的推開小吏的手，渾身顫抖着撲到一旁，驟然喊了起來，“别碰我别碰我！”
小吏錯愕的擡頭:“我……我沒做什麼啊……不是……”這竟然是個姑娘！
“算了算了，一會兒就會走的了。”小吏的同伴過來拉開他。
那女子渾身顫動，将自己蜷成一團塞在了角落裡，眼淚濡濕了整張臉，她慢慢擡頭看向大理寺的牌匾，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絕望。
又緩緩變得堅定，近乎走投無路一般沖向了門——
“欸！你！”小吏轉身恰好看到了這一幕，慌忙撲了過去，眼疾手快地推了一下。
隻聽見砰一聲，厚重的大門被猛的一撞，吱呀的撞到了牆上，又迅速彈了回來，被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抵住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大理寺門口一時亂作一團。
那女子額上紅腫一片，摔着地上，崩潰大哭，猙獰的仰頭嘶啞喊道:“文昌伯府！你們！不得好死！”
四下一驚，皆交換了一個驚疑不定的目光，望向那女子的一瞬間，得到了實證。
“竟然……真的是她！她父兄不是撤了狀紙，京都府都不告了……怎麼會！”
紀聞疏從院子裡匆匆趕來，正好聽到了這句話，瞳仁緊縮，忙道:“快去通知楊大人！”
“楊大人今早似是和神武軍出城了。”喬書邈也趕來了。
“郗大人呢！快去皇城等着郗大人！”紀聞疏說，“先把人擡進大理寺，找大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