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前幾日。
秋良季桐叫來女兒談心。
這般交談在她家是常有的,無論大小事,總有可議之處。
此次要小聊的,便是那些親戚帶人前來胡鬧的雜碎事……
講到這兒,秋禾很是氣憤。
秋良卻讓女兒緩一緩,莫要置氣。
一旁的季桐,拿出一疊衣裳,想叫女兒拿去給“恩人”承望。
秋禾覺着讓她一個大姑娘送去,有些怪異,但這是母親心意,她還是猶豫着伸手接過。
父親秋良看出她的顧慮,請女兒待承望可寬心些。
他道:“這麼些日子相處下來,承望小公子可也是溫和之人,有先前一事,咱更知他是文韬武略一身技藝……”
聽父親說着,秋禾默默轉頭,望向那長柱中因箭矢留下的凹陷處。
那一支長箭,當初他們可是費了大力氣才拔下來的。
幾個惡親戚落荒而逃後,也沒将這種丢面子的事情說出去,使得村裡那些村民隻知秋禾家自鎮上雇來了一位略有腿疾的駕馬師傅,而不知此人實是來曆不明。
甚而還會箭術。
要知道,一般人家日日忙于生計,是沒有閑錢也沒有閑工夫習武的。
秋禾從未去過群山外,她不知身份尊貴之人如何生活,或許會将承望的話全當真。
但父親秋良知道。
這山外,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各世家大族都想斂上大片土地,因而是處處見血。
秋良不清楚北方有幾家參與分羹,但他知這承望,是自其中墜下的“敗者”。
名門望族鬥争不斷,小人當道,叫原先這些錦衣玉食的人連活下來都難。
更别說當強取豪奪一事落于平民百姓頭上時……
閩地尚有群山阻隔,秋良不願打破女兒對山外的美好幻想,沒有告訴她外面的混亂。
若有一日,她動身前往山外,這位父親也希望她能在知曉一切後,依然保有那份善良與天真。
秋禾看着父親陷入沉思的模樣,心生困惑。
父親卻隻是告訴她:“你若是好奇山外,便去問這真真切切翻越千山而來之人吧。”
一月相處,家中生了不少事,承望幾次幫忙,秋良都看在眼裡。
隻要這孩子心思不壞,不論身份,僅那一身本事也足以保他在山中平安。
讓他教教秋禾,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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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禾不愧是秋良的親閨女。
她也看得到,承望為人踏實,勤勞肯幹,會在她家有難時出手相助。
她夜夜思慮婚事,想不出個所以然,直至一日,承望又在她苦惱之時,與往常一般端着盆從她眼前經過……
她如若與一個無家可歸之人成親……便不用離家了。
她想着餘雨那時打趣所言:先成親逃過官府稽查,再和離,也不遲。
她又想,那時承望說他迫切為自己尋求個身份。
而人人也知秋禾所面臨的窘境。
那日,秋禾試探承望。
若是承望願意,她便可與他搭夥,先了卻這些麻煩事。
若是承望另有打算,她也可繼續大大方方待人,少些糾結。
她為他送新衣裳時,隻覺自己進退兩難,攢着一口氣将話全說完……
未成想,承望應下了。
他甚而道,願意入贅她家。
一下叫秋禾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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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日,山腳土路,一行四人又支起小攤。
豔陽高懸于空,照得人人心情舒暢。
一盅盅炖湯的鮮香彌散開來,卻讓餘雨謝彌音察覺到了一絲反常。
生意還不是太忙,他倆心照不宣地走開,獨留承望一人在秋禾身後。
秋禾未察覺到夥伴的離開,轉身尋東西時,一下正對上承望……她強裝鎮定,又緩緩轉半圈回去……
承望目光如炬,問道:“秋禾姑娘,需要我幫忙麼?”
秋禾還記着那日自己如何對着承望“口出狂言”,實是尴尬,苦笑道:“啊哈哈,‘駕馬師傅’,您坐着休息就好,莫要壞了身體……”
餘雨看着,小聲對身旁的謝彌音道:“她有事瞞着我們。”
“你直接去問不就好了?還跑來偷窺。”謝彌音吐槽道。
餘雨:“是我拉你過來的麼?你不也是自己兩條腿挪過來的?”
謝彌音:“哼,從小說不過你……你不去問,那我去了!”
餘雨忙拉住他:“别去啊!你這樣子不懂照顧女孩的心思,一輩子娶不到姑娘!”
謝彌音倒是輕輕一甩衣袖,整理起衣裳,得意道:“怎麼可能!待我謝彌音考上官,定明媒正娶那個我最心愛的姑娘!……”
一說這個,他可是來了勁兒,繼續道:“你還别說,科舉改制,正可謂是被我撿了好時候,暮春時節我便啟程往北走,你和秋禾不要過分惦念小生我啊。”他笑着拍拍餘雨肩膀。
“誰惦記你?但你不許在秋禾面前瞎問!”餘雨懶得理他,也不在這兒瞎鬧了,土路上一下來了好些百姓,她該上去幫掌櫃幹活了。
眼下,三人還是有說有笑相互幫襯着。
但其實,他們三人過去常說并肩而行的日子還長……
是不長了。
少年人相伴的日子一去不還,謝彌音知曉,餘雨同樣知曉。
不過心照不宣,對如今“心事重重”的秋禾說不出口罷了。
不僅謝彌音日後另有打算,餘雨亦是。
今年十六歲的她,與父親已有三年未見。
他走時,說要去北境做生意。
他還說,沒有閩地人渡不過的汪洋,沒有閩地人走不過去的路。
餘雨沒有母親,自幼與父親相依為命。
父親讓她不愁吃穿,還在家中雇人照顧她,卻從此消失了。
直到昨日,她終于收到了父親寄來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