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琂沒有跟随大部隊往前走,而是關注起開挖頂端的狀況。汪宇提着一個測距儀,始終不遠不近地跟在鐘琂後面,循着機會就跟他搭話、問問題。
“結構工程師過來一下。”鐘琂回頭說,他這時候看見臉色蒼白的沈時因正靠在車邊喝水。
不等沈時因有所反應,汪宇突然高聲喝道:“喂,說你呢!叫你過來算數據!”
鐘琂像是才發現身後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他及時制住汪宇接下來的話,壓着嗓子說:“你别那麼大聲吼,我們不趕時間。”
沈時因緊趕慢趕跑過來,手裡捏着紙筆和一個計算器。
鐘琂一向和沈時因配合得很好,但此時忽然有點後悔叫她過來,他頓了頓才說:“預埋的錨固件分布圖你那有嗎?”
“有,等一下。”沈時因蹲下身,抽出兩張遞給鐘琂:“分布圖和具體型号在這裡,拐角用的特殊環管片。”
劉周平踱着步走過來,對還在埋頭看圖紙的鐘琂說:“掘進過程很順利,新城區繼續照這麼挖應該沒什麼問題。你怎麼看?”
鐘琂也覺得不錯,但他沒有發表意見,隻是說:“那就繼續吧。”
劉周平走到一旁拍了兩下手,他安排道:“汪宇過來測量,那個,來兩個人負責記錄取證。”
汪宇拿着測距儀走到基坑旁邊擺好,另一個同事打出了基準線,一條平直的底線以腳下為起點,沿着基坑發散出去。
鐘琂看了沈時因好幾眼,她正跟趙雲萱站在一起,臉色看上去恢複了許多,劉周平每報出一個數據,她就跟着記一筆。明明不是她該做的事情,沈時因卻做得比誰都專注。
“我大三的時候去美國交換過一年,當時在Caltech旁聽過你媽媽的課。”
鐘琂的思緒被拉回來,汪宇站在他旁邊,也顯然是在對他說話。
“是麼。”鐘琂回得不鹹不淡。
汪宇自認是鐘琂的同類人,他壓低聲音說:“國外的環境可真是好太多了,建築系的實驗室每個人都能有一個專屬的3d打印機,教授也都是這個行業的頂尖人物。我回來之後一直不适應。”
汪宇攏共就交換了一年,鐘琂想不通他有什麼不适應的。
他不甚在意地說:“其實沒什麼區别,我在非洲的同事也基本沒有過海外教育經曆,但都很專業。”
汪宇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像是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
趙雲萱抄着手站在沈時因旁邊,她是代表業主方出席的,某種程度上是所有在場之人的甲方,她大喇喇地說:“那人什麼情況,鐘琂的迷弟?”
沈時因頭也不擡就知道她說的是誰,可汪宇畢竟是她的同事,沈時因不好說什麼,隻随口“嗯”了一聲。
“汪宇,幹什麼呢?過來校準機器!”劉周平忽地大喊了一聲。一開始是他主動上前确認深度沒錯,但他沒想到汪宇當真把測量的活交給他了,一時沒忍住心裡的火氣。
汪宇連忙一路小跑過去,對劉周平小聲解釋:“鐘琂在給我交代事情。”
他接過測距儀,想往前挪動,劉周平猛地開口:“等等,還沒複核呢。”
汪宇心想也不是正式驗收,搞得這麼複雜做什麼。他有意将測距儀往土裡狠狠一掼,擺回原先的位置,手裡調試起設備。
沈時因已經通過第一批數據算出了沉降率,她走過來對劉周平說:“沒想到效果這麼好,這一帶的黃土有一定硬度和支撐力,預埋件基本沒有産生變形。”
劉周平心裡也有數,他贊同道:“那按你的方案來應該沒問題。”
汪宇手裡的測距儀被他調得咔咔作響,設備大概年久失修,又是老型号,與他當年在國外用的新版本比起來差遠了。汪宇用了些勁,将按鈕重重往外擰,支撐腳突然發生了傾斜,整個測距儀都往基坑裡倒去。
汪宇擡手擋了一下,但沒擋住。沈時因站在邊上,她下意識地想去握住豎杆,然而她前方正好是一個斜坡,身形随着傾斜也不受控制地往前滑。在徹底掉下去之前,她聽見了一聲疾呼:“沈時因!”
直徑3500毫米的基坑算得上一個懸崖,沈時因根本停不下來,她貼着壁沿胡亂抓了幾把,但手裡隻摸到了堅硬的土石塊,刮得她生疼,不僅沒停下還平白剮蹭得破了皮。不過好在坡度較緩,邊緣都是圓弧形,沈時因最後總算在坑底穩住了身形。
沈時因心跳得極快,她感受到小腿上一陣劇痛,猛地蹲下來,看見血流順着褲管落下來,滴在黃色的土塊上。
鐘琂在第一時間沖了過來,沈時因也不知道鐘琂是怎麼下來的,但她很快被擁入一個溫熱的懷抱裡。鐘琂也在發抖,甚至比她抖得更厲害,她聽見那道方才叫出自己名字的聲音顫聲說:“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