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當個人,姑娘,你知道嗎……我想當個人,不是為了思念誰而被制造出來的替身娃娃……”
“我就開始研究來不渡苦的修士,先是研究肉身,我把他們剖開看,我凝實出一樣的鮮血,一樣的心髒……但我還是當不了人……我就以為是靈魂不一樣,就把他們的靈魂拉進夢中,一點一點拆解來看,我是被雜糅出來的異類,我跟活生生的人不一樣……”
葉舒行說着說着,兩行清淚不自覺從眼底蔓延出來,他茫然地伸手摸了摸,又舉着沾了眼淚的手指望長夏面前送。
“姑娘,我這是哭了嗎,我這是傷心嗎?”
長夏心情複雜地看着他。
他以為他是姬昭見不到馮一白時,随手捏的替身,而怨恨這個世界,但姬昭和馮一白卻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姬昭甯願不見馮一白最後一面,也要用自己最後的力量創生了他,給他靈魂,馮一白見了他後決心自己去死,給他肉身。
但他們沒來得及去教他怎麼在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地生活下去。
也沒人告訴葉舒行,說你本來就和人沒什麼兩樣。
她沉默了一會兒,問:“那些被你拉入夢境的人,還回得來嗎?”
葉舒行森然一笑,“他們的部分魂魄被我補進我的魂魄裡了,我死後不會入輪回,隻會消散在天地間,他們被扣留的魂魄自然能回去。”
長夏深吸了一口氣,她耳力尚可,聽到遠方有些許雜亂的腳步聲。
世家聯盟的人大概快要找到這裡了。
“你在逼我殺你。”
“我是在求姑娘。”青年顯然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感知到追捕他的人的靠近,擡頭看了看遠方。
他像是呓語般輕聲道:“他們說我是明月公主最後的作品,明月公主于天下有恩,他們不想殺我,他們會想辦法把那些被我困住的人救回來,也會讓我慢慢贖罪。不愧是榮光了萬年的世家,連想利用我都說的這麼冠冕堂皇,可我已經不想當人,也不想活着。”
他眼色朦胧地看向長夏:“多可笑啊姑娘,昨日我還在想把自己編排地可憐一點,讓您放過我,今日卻一心求死。”
長夏沒有理會他的幽怨,問出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為什麼拉我入夢,為什麼給我講明月公主的故事。”
“這是交易。”
“和誰的?”
葉舒行忽然奇異地笑了笑,他說道:“他說他叫謝逢雪,我的名字是他給取的,從蜃蜉蝣凝結成‘葉舒行’,也是他教的。”
師兄?
長夏蹙眉,但昨天和謝逢雪聊起葉舒行的時候,他分明對這個名字很是陌生。
世家子弟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葉舒行溫和的臉上也帶了幾分急切:“姑娘,能告訴你的我都已經告訴你了,殺了我吧,姑娘。”
長夏招出昨日下在蜃蜉蝣身上的靈力絲線,“最後一個問題,你知不知道當代人皇是誰。”
青年閉上眼睛,輕聲吐出一個名字。
“汀蘭,姜氏族長最後死在不渡苦,他的夢境裡,他叫那個孩子汀蘭。”
長夏閉上了眼睛,有一種塵埃落定之感。
裴西來說她身上有人皇氣息的時候,她就知道人皇定是她親近之人,這一代又是女皇,數來數去也就那麼幾人有可能,而三師妹剛好是姬盛剛死那段時間被師父帶上的山。
她不由在想,既然三師妹是人皇,那和她同一天上山的四師弟,又是誰呢?
将這些想法抛諸腦後,長夏五指收攏,靈力絲線霎時繃緊,裁壽劍氣順着絲線蔓延在整個不渡苦。
忽然就在這時,她的紙鹞瘋狂作響,長夏沒理會,息笃的聲音卻直接在整個不渡苦響起。
“姑奶奶,千萬不能動那蜃蜉蝣,他身上遺留有當年明月公主救世功德,殺了他會招來天罰。”
能擴這麼大範圍的擴音石也不便宜,息笃還當着這麼多小輩的面,放下自己東境隐主架子,叫她姑奶奶,也是真夠義氣。
不過——長夏就說東境這群連房子檐角往哪個方向翹都要整争上半個月的人,怎麼就在殺不殺葉舒行這件事上,這麼快就達成共識。
原來是因為這個。
畢竟誰當劊子手誰遭殃,大家都不想遭殃。
葉舒行臉色一變,他顫抖地望向長夏。
長夏卻并沒有理會息笃的勸告,她心念一動,除了葉舒行之外所有蜃蜉蝣,在一瞬之間化為光點散去。
葉舒行在施術時還有幾分意識,他朝長夏扯出一個初見時的溫和笑意。
這次倒是真心了許多。
他看了不遠處正在成型的暗色劫雲一眼,斷斷續續說道:“又給您…添麻煩了…姑娘。”
長夏吐了一口濁氣,将裁壽握在手裡。
葉舒行已經跟蜃蜉蝣一起散為微光,被他禁锢的靈魂随即逃脫,長夏掐訣替他們穩固魂魄後就讓他們快點離開去找東境世家聯盟子弟。
畢竟這上面一朵劫雲正電閃雷鳴,可不是個養傷的好地方。
她挽了個劍花,将裁壽背在身後,對着葉舒行消散的地方自言自語道:“說這些有什麼用,你又沒法子補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