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言剛一站定,嘴巴就開始逼逼叨叨不停地勸她:“長夏啊,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但禅師那啥……不早就定下來了嗎,早一天遲一天有什麼關系,再說,幹嘛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啊,仙界多危險啊……”
長夏:“嘴巴不要我可以幫你縫上。”
沈思言搓了搓手:“夏夏啊~”
長夏冷笑道:“最好左衾和謝逢雪也别讓我知道他們是哪天死的。”
沈思言:……
“左山主和謝師兄……”
“别跟我提那兩個倒黴東西。”
沈思言:……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愛提就提。
沈思言覺得暫時先避開這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他默默地故意落了長夏兩步,讓她自己靜靜。
其實他知道長夏為什麼這麼生氣——她不是不能接受禅師獻祭天道,而是讨厭被動接受的無力感。
南境不用說,東境因為霍汀蘭的關系早就摻和了進來,北境……禅師的陣法都是左衾給布的,就連最一根筋的西境,裴渺一都在負責解四方劍陣。
這麼一件全天下都在參與的事情,長夏偏偏隻能靠那些蛛絲馬迹才能發現真相。
甚至最後還被擺了一道,當她懷着忐忑的心情準備去送禅師最後一程的時候,才發現禅師居然早就沒了?
她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人物,渡劫期的劍修,已經站在蒼玄金字塔的頂尖。
是她的師父、師兄還有作為長輩的左衾都太厲害,厲害到讓她這一身好劍術毫無用武之地。
是她的師妹和禅師都太體貼,體貼到她連責備都說不出來。
責備他們不想讓自己卷進漩渦裡面嗎?
沈思言随意揪了根草在嘴裡叼着。不得不說左山主的陣法造詣真的絕了,這個投影居然細緻到連五感都有,不愧叫作如臨陣,當真如我親臨。
前面鵝黃衣衫的女劍修身影挺拔如松,行走時不疾不徐,就算步履不停,上半身也未曾晃動一點。看多了長夏平日裡嬉笑怒罵,随意自如的模樣,現在這樣子他居然還有幾分不習慣。
他聽說過藏鋒山藏劍于匣那一套,因此遺憾一直無法真正看到長夏持劍的樣子,畢竟長夏對遲晝海的妖魔才會露出戾氣,他又不下遲晝海。
不過……
他眯着眼,感受到四面八方逸散過來的強大氣息,覺得自己長久以來的願望可能今日要實現了。
就希望待會兒死的痛快點些,别太折磨人。
長夏在一片曠野地站定,周圍的蘆草有人高,随風擺動,蘆絮紛飛。
天晴氣好,适合殺仙人。
她看了看掌心,似有所感地把裁壽召喚出來,手掌在劍峰上輕輕一劃,紫色的妖異神劍便開始貪婪地吸食殷紅的血液。
這也是投影可以複刻的麼?
她甚至有一刻懷疑左衾是不是騙了她,如臨不是投影如我親臨,而就是把本人傳送過來了。但在她的洞天裡,她和沈思言的本體又真真切切地還存在着,甚至沈思言正在為她端茶倒水剝果子。
兩邊記憶情感共享,像是硬生生把人劈成了兩半。
禅師的三千身怕是都沒法子做到這麼細緻。
左衾到底是用什麼方法做到的?
但明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長夏把沈思言拎到自己身邊,紫色的劍光護衛在他周身。雖說她平日裡經常想掐死沈思言,但既然是她帶他上仙界的,還是别讓他真體驗死一回的好。
————
小靈山,禅師講道處。
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光頭微笑看向台下信徒。
有人問道:“禅師,我們一生汲汲營營都在修仙,但仙——究竟是什麼?”
禅師依舊笑得慈眉善目,說出的話卻分外惡毒。
“老而不死是為仙。”
台下人面面相觑。
但禅師說完這句話之後就不肯多解釋,一副讓他們自己去悟的模樣。
老而不死是為賊,這大家都知道,這禅師說老而不死是為仙,又是什麼意思?
算了,不管了,反正禅師說的總是對的。
而就在禅師三丈外的菩提樹下,左衾正倚着佛門聖樹閉目養神,周圍人來來往往,竟然沒一個人發現他。
同樣也沒人注意到的是他身邊的劍仙人,别驚春手癢,忍不住摘了片菩提葉子在手裡揉搓,把葉子揉碎成渣了,都還沒等到台上那個老東西一個眼神。
哦,忘了,那老東西昨晚上就坐化了,現在上面的隻是一個幻影。
他覺得無趣,揮了揮手把葉子化作靈力光點散在空中,草木清香味瞬間沾滿了他周身的空間。
别驚春撓了撓下巴,覺得這樣好像也不太好,便又用靈力滋養菩提,等它的新芽兒又冒出十來片葉子才算滿意。
左衾環着手,眼睛都沒睜開一絲:“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他從前不讓你摘葉子,隻是在找借口找你麻煩而已。”
同意謝逢雪在樹下埋酒喝的人,對這棵樹能有多大敬意?
不過是秃驢糊弄世人的工具。
别驚春瞪他一眼:“要你管!”
左衾面色不改:“還有,别在心裡叫他老東西,他可比你我小了一千多歲。”
這次他終于睜眼了,目光睨着别驚春,裡面意思很明顯。
老東西叫别人老東西,好意思麼?
但蒼玄也沒幾個比他們更老的老東西啦。
左衾擡望眼,蔥茏繁郁的枝葉之上,是湛藍的蒼天。
他嘲諷一笑,呵,高高在上的仙人麼。
别驚春望着時辰,問:“阿雪那小子去哪裡了?怎麼還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