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要做什麼呢?謝逢雪自己也在問自己。
他一次次預見自己師妹的死去,然後不動聲色地更改結局,但天意好像一直在給他開一個天大的玩笑。
那隻巨大的眼睛高居天上,嘲笑着他的無能。
看,就算你做到了前人都做不到的事情,能夠改變預言又怎麼樣,你的師妹還是會死,你照樣什麼都改變不了。
謝逢雪斂下目光,他其實已經一個人在時間裡行走很多年了,千萬年的孤寂讓他蔓生出了一些瘋狂又極端的想法,但那些想法不能對着夏夏。
最後一次了,他心裡說。
如果最後一次,他依然無法改變什麼,那就讓别人也同樣死一次吧。
天命既定,蒼玄的預言就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情,隻不過被他這個變數所強行改變。
那些在過去的預言分支裡,長夏為之而死的人,總該還他師妹一條命。
總不能死的老是他的師妹,這不公平,也不合理。
謝逢雪伸手撫住長夏的發絲,清冷梨花香順着衣袖竄進長夏的鼻腔,這是過去上千年都令她安心的味道。
她聽見謝逢雪用輕柔的像是誘哄的語調說:“夏夏,你就當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夢醒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保證。”
長夏很敏銳地察覺到,這是一個請求。
但她無法将已經死去的禅師和師父當做一場夢境,也無法對她的師兄說出拒絕。
于是她換了個話題——“師兄,改變命運的代價,到底是什麼?”
謝逢雪卻低低一笑,他沒在意長夏對他那個請求的忽略,或者說,他早就料想到了這個結果。他最後半開玩笑般說道:“誰知道呢?或者說把整個仙界都獻祭了也說不一定。”
長夏:……
她認真想了想,最後評價道:
“那倒也不錯。”
活在蒼玄被仙界制裁的一千多年裡,她對仙界基本上沒有什麼好感。
“最後一個問題,你什麼時候回來?”
她還在蒼玄,師兄不會長留仙界。
謝逢雪道:“你如果說是和現在的我的話,十二年之後。”
現在的他?
那麼還有過去的他?
長夏隐隐約約是察覺了的,謝逢雪的時間線,好像和所有人的都不一樣。
有時候面對師兄,她會有一些不真實感,好像面前這個人與她隔山隔海,隔了幾千年。
但她并不想刨根問底,那是師兄的秘密,他自己願意的時候,自然會細細說給她聽。
于是她道:“說好了,十二年,如果到時候你還不回來,我就上仙界去把你搶回來。”
謝逢雪半真半假道:“那你可得早日做好打算,我在仙界很搶手的。”
長夏揮揮手,表示毫不在意。
“沒關系,我馬上要和裴劍首打一架,赢了我就是全蒼玄最厲害的劍修,而且我上去試過了,他們打不赢我。”
最後她輕聲道:“從前師父告訴我,隻要把劍練好了,天底下就沒有煩惱。”
“然後師兄又告訴我,我隻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師兄會幫我處理好一切。”
“你們都騙了我。”
謝逢雪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道:“是我和師父不好。”
杯子碎片生出的花并沒有維持很久,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起了小雪,将上山的路覆蓋上了霜色。
有雪花落在他們的發絲上,将鬓角染得花白,夢境中隻有他們兩個人,倒像是真的過完了這很長、很好的一生。
長夏道:“那這次讓我先走。”
“總不能每次都讓我看你們的背影。”
她沒等謝逢雪說好或者不好,便獨身走進了風雪裡。
謝逢雪看着她的背影,緊抿着唇,手捏成拳然後又松開。
十二年啊。
其實謝逢雪曾在夢境中獨自度過了很多年歲月。
最開始的時候,夢境中的時間和現實中的時間是一樣的,姬盛每天都來,他數着燈盞,知道姬盛來了便是一天。
到後來他慢慢将陣法改造,現實與夢境中的時間比例越來越大,漸漸的他就會自己數日子了。
八刻鐘是一個時辰,十二個時辰是一日,三百六十五日是一年。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他拾花,賞雪,研究術法,等習慣了一個人,孤獨就沒那麼難捱。
但見過長夏之後,孤獨和空虛顯得尤為劇烈。
為什麼呢?
謝逢雪摩挲着茶杯。
大約是從前他知道,無論如何,他都有在見到她的一天——而這一次,他不确定是不是永别。
但這些沒必要讓他的師妹知道。
——
長夏出了夢境之後,又恢複了在天來樓中的單調日子,不過這次她有了佩劍,便不再打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