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土地上,誰會不認識這身黃衣呢。
畏懼和憎恨的目光不斷落在她身上,然後又匆匆移開。
甚至沒人敢對她拔出武器。
六王族族長接到消息,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落在她周圍,呈合圍之勢。
但沒人敢動手。
就算是這位新的劍仙孤身一人,深入敵營。
長夏看到了一位老朋友,她朝他颔了颔首。
“宋甲。”
已經變得黑發黑眸的的修士抿緊了唇,握緊刀柄。
“你來這裡做什麼。”
長夏道:“你讓我打一頓。”
宋甲:……
“你在開什麼玩笑?”
長夏長吐了一口氣,覺得心中憋悶釋放出來少許。
“你師父惹我不高興了,我需要發洩一下。”
她平靜說道:“你不讓我打,我就殺了他們。”
她其實原本是來準備殺妖的。反正左衾的天命已經看好,既定的命運總要走下去,死那麼幾隻妖有什麼關系。
就像一千二百年前的那個邊境小村,死了幾個人又有什麼關系。
沒了他們,自然會有别人頂上去。
但她看到宋甲的時候卻改了主意。
再也沒有什麼比揍左衾的徒弟更讓人解氣的法子了。你看他多在乎這個徒弟,臨死了都要冒着風險去把他變回人。
宋甲黑着臉,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個女人似乎越來越瘋了。
長夏卻笑着說:“我認識你的時候,你隻看利益得失,沒臉沒皮,現在重新變成了人,你的自尊似乎也回來了。”
宋甲還是沒說話,白鶴見此情景,默默歎了口氣,上前一步,青崖面不改色,手上卻用靈力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當然是沒有勸住的,白鶴道:“不知劍仙此來何事?”
長夏瞥他一眼,說:“你是我四師弟的血親,我暫時不想殺你。但你也别說話。”
她盯着宋甲:“怎麼樣?你肯讓我打一頓,我便走。”
宋甲皺着眉,他現在很想罵人,但是不敢。
正當僵持不下的時候,一道聲音忽然自下方而來,不緊不慢的語調響徹在這片天地。
“閣下遠道而來,是遲晝海失了禮數。”
衆人尋聲望去,那人一身白衣,不甚規矩地搭拉在身上,這樣随意的裝束,偏偏有一雙睥睨天下的眼睛,從覆臉的鬼面中露出來,平靜地上望。
他就一個人,負手而立,明明站在下方,卻沒人敢輕視。
王族妖怪們先是一愣,然後下一刻争先恐後似的奔下樓,跪在青年面前。
“陛下!”
不同于人皇歸位,妖族天生臣服于血脈,當他将自己的氣息釋放的時候,他就是遲晝海的皇帝。
長夏嗤笑一聲。
德性!
還不是用她給的如臨陣。
她還是站在高處,沒有絲毫要下來搭話的意思。遲晝海的皇帝也依然站在下方,沒有要上去的意思。
一人一妖隔着黃昏相望。
作為長夏和沈思言的時候,他們插科打诨,不拘小節,作為蒼玄劍仙和遲晝海妖皇的時候,卻連退都不能退一步。
像是過了一瞬,又像是過了很久,終于宋甲先忍不住,對長夏道:“我讓你打一頓。”
他不是妖,并沒有跟着妖族拜妖皇,但說他是人麼?
也不是了。
混迹在妖魔之間這麼久,他早就忘了活在陽光下是什麼樣的日子。
左衾讓他回人間,那日他在遲晝海與蒼玄一處邊境站了許久,還是沒能踏出那一步。
他像是夾在兩邊的蝼蟻,哪邊都不是他的歸途。
宋甲在心裡嘲笑自己說,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麼?
他看着上方的長夏,又看了眼下方的妖皇。那才是真正的天縱奇才,是他這種平庸之輩一生也觸及不到的存在。
他曾嫉妒長夏嫉妒到發狂。
很久之後他才想明白,他并不是嫉妒,而是對自己平庸的憤怒。
一個聲音在心底說,接受吧,你宋甲就是這麼一個人,永遠當不了天之驕子,永遠也達不成左衾的期許。
他忽然低低一笑。
這些日子因為重新變成人而拼湊出來的尊嚴在這一刻猛然碎裂。
長夏說的對,沒臉沒皮才适合他這種人。
宋甲閉上眼睛,再睜眼時,他故作輕松道:“姑奶奶,你打我一頓吧,别打死,别打臉。”
像他們那種在雲端之中的人怎麼可能退讓,所以退讓的隻能是他這個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