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長夏他們都要大許多,養在左衾跟前的時候,身邊沒有同齡的師兄妹,雲亭學堂弟子是多,可因為他是左衾那個平庸的徒弟,受到的指指點點更多。有人無視他,有人讨好他,有人嫉妒他,有人看不起他,就是沒人真正關心他。
後面去了遲晝海,勾心鬥角和虛情假意就更是日常,畢竟跟一個不倫不類的妖魔談真心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他沒有朋友,從前他覺得自己可悲,但現在不覺得。
他向長夏告了辭,下山的路上,忍不住用手捧住自己那顆重新開始跳動的心髒。
他說長夏日子過得稀裡糊塗,但其實,說的又哪裡是她。
——
長夏還有别的事情要忙。
她不确定左衾和謝逢雪造出這個勾連八百年的夢境的原因是什麼,卻知道一件事——姬盛終将歸來。
八百年前的左衾和謝逢雪有意無意都在回避那場伐天之戰,這和他們對姬盛的重視程度對不上。
逆轉時空都要去落下的棋子,會如此簡單就成為棄子麼?
與其八百年後費老大勁去影響八百年前,那為何不直接在那個時候就把一切扼殺在搖籃裡?
這隻能說明一點,他們這群可以預見未來的占師,落子是在八百年後的現在。
龍脈擡頭,或許就是契機。
長夏不确定他們帶回來的姬盛會是個什麼東西,她得提前做準備。
大戰之前,蒼玄經曆不起一場折騰了。
晨星山那群群魔亂舞的占師也需要她去處理,她猶豫過要不要去幹預,也想過這會不會壞了左衾的計劃,然後又随即否認了這個想法。
以左衾的能力,當他對一件事情沒有早做安排的時候,這已經代表了默認。
——他也同樣料到了長夏對占師不可能幹預太多。
還能真的把他們全殺了不成?
瘋魔的人心最不可測,隻要人還活着就會鑽空子,她防不了的。
長夏覺得自己像是一條遊魚,隻能被養在左衾給的這片水域中。
莫名其妙的窒息感讓她覺得有些煩躁,這是以前握着裁壽的時候所沒有的。
她輕嘲道:“我難道是你圈養的寵物嗎?死了都還要算計我。”
那些年被裁壽抽走的情緒仿佛在一瞬間又回到她的身體。
像是冬日寂靜,幹涸的河床突然來了冰雪融化的雪水一般,一點點的濕潤就足以驚醒這片春天。
而她目前并不是很能适應這種改變。
從前一閃而過的怨恨在此刻像是綿綿不斷纏上她。
她想起小時候桀骜,是非對錯不論,總愛與人争高低。
小孩子打鬧是常事,打完了各家大人領回家便是。
但她家沒有大人,她從來是一個人爬上那座孤高的藏鋒山。
左衾來之前她總是一個人對上對面一群人,人家有大人相護,她是劍仙的徒弟又如何,劍仙不在,别人便總有辦法不動聲色拉偏架。
三言兩語就将錯處歸到她身上。
當她站在殿中央,孤零零看着别人被自家師父師娘摟在懷裡,溫聲細語安慰,再時不時一兩個眼刀朝她掃過來的時候,就覺得世間不公都在她身上。
現在來看,這自然算不得什麼大事。隻是那時少年偏激,一點委屈便會覺得天崩地裂。
後來還是左衾。
她再打架的時候,晨星山山主就在邊上看着,旁人來勸,他便說:“小孩子的事情,大人摻和什麼。”
最後争是非的環節,他也隻需要眼光涼涼一掃,那些大人欺負小孩的話術便再也落不到她身上了。
那一次,是長夏第一次被除了師父和謝逢雪之外的人帶回藏鋒山。
左衾冷言少語,卻沒讓她沾染風雪分毫。
長夏跟在他身後,心裡想,其實他不來也沒關系,畢竟已經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那些大人再如何也不敢明目張膽将她怎麼樣,反而她後面會一一從他們的小輩身上找回來。
她不吃虧。
但是——
原來身後有人的感覺是這樣的。
所以——
多可笑啊,她現在居然會憎恨左衾。
——
謝逢雪行走在東境。
鹿門山脈像一頭野鹿卧于林間。他随意立于一處,隻是随手點了幾下,周圍樹木變換,便将他的身影隐于虛無。
他站在叢叢草木中,僅有微弱的陽光透過層層樹影漏下來。
細看下去,那些陽光中,竟然有一個人影。
“真可憐,隻有這麼點微弱意識了嗎。”
其實連這點微弱意識也快消散了。
但光中人影好像并不在意這些。
“若不是為了見你,我連這點意識也不會留。”
謝逢雪忽然笑了:“真偉岸啊,左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