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而已,算不得太長。
——
“十年而已,算不得太長。”
長夏坐在茶香氤氲的靜室中,在她的對面,息氏上一任家主息疆為她布茶。
“阿疆,你害怕嗎?”
她撥弄着茶蓋,玉石做的蓋子,在桌上靈巧地打着旋兒。
這茶品實在不能說好,盡管知道這人飲茶就是牛嚼牡丹,但息疆仍然用最好的靈茶出來,搖香沖泡,為她行上一整套流程。
他與長夏相識的時間不算短了。在八百年前,長夏随别驚春做客東境的那些閑暇歲月裡面,他們也經常聚在息氏的靜室中,那是可不是做賞茶這種風雅事,而是成群的纨绔子弟圍在一起,看她與姬盛賭錢。
真熱鬧啊那時候,風華正茂,躊躇滿志,息疆站在這個明明是他家的地方,卻連最裡層都擠不進去。
他卻絲毫沒有被鸠占鵲巢冒犯,自己捏着姑姑息芸給的雲片糕,在角落裡小口小口吃着。
那時候姬盛總是赢不了長夏,有時候輸急眼了,就會撥開人群跑出來,拉着息疆說:“阿疆,你來!”
他來?
他來自然也是赢不了的,最後一個二個,全被長夏用筆在臉上畫下大王八。
少年人便是這樣,一個人丢人時或許無地自容,但當一群人犯蠢,再無聊的事也會變成樂事。
“師姐,我已經快要忘記姑姑做的雲片糕的味道了。”他摩挲着茶杯,面色平靜,“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他又問道:“師姐,你理想中的蒼玄,是什麼樣子的?”
長夏看窗外,此時已是初春,梨花發新芽,她忽然有些想念謝逢雪身上的淡淡梨花香。
“不知道。”
說來有些可笑,她此時作為蒼玄最鮮豔的旗幟,外敵當前,這個界域所有的生死存亡,都在她的一念之間。
她卻不知道要怎麼對待這個世界。
“為什麼要是我想要的世界呢?沒有長夏,也會有長春、長秋、長冬,事情總歸有人去做,天下也應當是天下人想要的天下。”
長夏長歎一口氣道:“總之,天上的歸天上,蒼玄的歸蒼玄。”
息疆追問:“修仙者呢?”
作為兩者聯系的修者又該如何呢?
長夏不容置喙:“修者的自然歸修者。”
息疆便不說話了。
長夏嗤笑一聲:“你自小就是這般無趣。”
息疆起身後退,行了一禮:“師姐,我總得為蒼玄的将來考慮。”
“凡人百年,修者萬年,仙人不問塵世,窮你之力,你又能思慮多久?阿疆,四千年前的人不滿,他們奮起,八百年前的人不滿,他們反抗,如今我們也不滿,我們逆天而行,而往後的人如果也有不滿,他們自然也會舉杆而起。”
“取義今日事,往後,自有後來人。”
她又笑了一聲,“說不定往後的人,也會對我們今日的安排不滿抗争。”
但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息疆不語。
從前姑姑也說過他思慮過重,優柔寡斷,所以他從來都是跟在别人後面。
八百年前是姑姑和姬盛,八百年後是長夏。
這些年來,自己最強烈的情感、最不計代價要去做的事情,也不過是給姑姑複仇這一件。
他有些無奈地看向長夏,如今也隻有在這位面前,他才可以表露出些許這些可以被稱為“脆弱”的情緒。
這位新劍仙不甚在意對他道:“最大逆不道的事情你已經陪我幹了,咱們現在隻有先用盡全力,一條道走到黑,殺光所有敵人,才能把命保下來,才能…談以後。”
長夏右手稍稍用力,手中的杯子便碎成了粉末。
對于善于控制力道的劍修來說,這已經是極大的失控。
偏偏她此時還笑着,陽光三三兩兩撒在她的鵝黃衣襟上,浮光躍金,甚至溫柔得一如既往。
“阿疆,既然害怕忘了她,那就不要再因為别的事情而猶豫了,有些人窮其一生,就隻能專心做一件事情。”
息疆俯身稱是。
起身時,他看着長夏,忽然想問她一句,師姐,你會害怕嗎?
這些勸慰的話,除了勸他,是不是也在勸你自己?
——你是不是也有不想忘記的人?
他最終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