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糾纏進長夏的因果,天道自己都會被那些亂麻似的線繞進去。
“所以你要替他做什麼?”
長夏想都不用想安排姬盛的會是誰,她對姬盛足夠了解,對謝逢雪也足夠了解。
“沒有代價。”
長夏狐疑:“我師兄轉性了?”
姬盛道:“讓我親自去報我自己的仇,這怎麼能算代價?”
這是恩賜,是福報,是魂飛魄散也萬死不辭。
長夏沉默一瞬,換了種問法:“你呢?你為了報仇,要付出什麼代價?”
姬盛依舊笑意溫和。
沈思言覺得他笑得和長夏有些像,都是平靜下面藏着一股瘋勁兒。
他不由打了個哆嗦——把這小子帶上雲亭,是不是他做錯了?
姬盛道:“也沒有代價。”
讓一個本來就已經不存在的人不存在得徹底一點,這又算什麼代價呢?
他看着長夏,雲亭風雪冷,但這身黃衣在這裡,便像有了個新的太陽。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在“生命”的最後時分,他确實徹底輸給了他一直不想認輸的天道。
在與謝逢雪交易之前,他已經踏破自己劃出的底線,卻沒有任何警覺。
違背誓言的人得有懲罰。
長夏垂着眸,看着地上的兩個影子,和姬盛空空蕩蕩的腳邊。
她想起夢裡面的姬盛,他喜歡将夢境幻化成黃昏,一個人在人皇殿的屋頂上看太陽落下。
其實她根本不認識什麼人皇姬盛,她認識的隻是那個十七歲和她賭輸了錢,任她揉搓的少年罷了。
她有時候不太明白,梨白也好,姬盛也好,沈思言也好,為什麼一個二個都搶着把擔子往自己肩上抗。
那麼弱小,連掙紮都顯得徒勞。
反正她這麼厲害,多替他們擔一點責任又無傷大雅。
反正她的大部分心緒都被裁壽吞噬,她多數時候也隻是個被責任驅動的空殼。
這一點點足夠毀了他們的重擔,于她不過是多一事與少一事。
長夏緩緩擡起頭,對姬盛道:“我師父和左衾,我現在連給他們上墳的地方都沒有。”
姬盛初聽以為是譏諷,細想覺得是關懷。
長夏後期時對他說話總是這般夾槍帶棒,他們道不同,連關心都帶着刺。
于是他拿出自以為是的好脾氣:“師姐,不會的。”
畢竟誰會去緬懷一個不存在的人?
知道很久很久之後,姬盛午夜夢回想起往事,才靜坐夜色看明月——那哪裡是什麼譏諷關懷,這分明是懇求。
她的師父和長輩已經死無葬身之地,她的師兄在仙界自斷前路,她的師弟師妹們在準備為了“大義”赴死。
她非草木,比一般人更重情。
所以長夏是在懇求,她在說,姬盛,你别也像這樣死去了。
師姐答應幫你殺了祂,就一定會做到。
其實回想,她的意思那樣分明,隻是當年做皇帝的傲慢多少帶在了身上,不複少年赤誠心境。
沈思言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啞謎,狐疑的目光落在一人一鬼身上,卻又自覺無趣。
他沒想過長夏和這位末代人皇真的有不菲的交情,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他又不是謝逢雪,管那麼多幹嘛。
午時過三刻,剛吃完午飯,宋甲便上了山。
他的目光掃過姬盛一眼,并未多言。
“瓊芳姨的那朵花,成了。”
長夏眉頭微蹙,“不是讓你毀了嗎?”
宋甲道:“毀過三次,它又恢複三次。”
他皺着眉:“這花有能複原的特性。”
生命力如此頑強?
師姐和宴谷主到底搞出來個什麼東西?
師姐為了這株花,又付出了什麼代價?
長夏抱手靠在廊柱之上,隻覺得世間真心有時倒比虛情假意更加讓人敬畏。
姬盛不知道前情往事,沈思言看了宋甲一眼,後者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遲晝海的妖皇在心裡歎了口氣,這都些是什麼事。
雲亭還真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